慧安师父是林旷之母,在林旷父亲去世后不久就离开鲲鹏堡去了法镜寺修行。从此便再也没有回过鲲鹏堡,只林旷每年会去探望几次。上一次母子见面还是八月初,那时候,林旷在法镜寺旁边的小舍里住了多日,每天吵着母亲给他做好吃的斋饭和点心。他最喜欢母亲做的豆皮青菜卷和莲花酥。只是谁也不知道那次团聚竟成了永别。
“堡主那边怎么样了?”林拾问道,“醒过来了吗”
“人虽醒过来,但是神志还不太清明。”杜沿江道:“刚才有人过来回话时说,堡主一睁开眼,问公子回来了没?”
林拾一想到老父在经历了子女先他而去之后,又再次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心内止不住哀伤。他虽与林旷在行事上有嫌隙,又不满林盛威器重孙子胜过他这个次子,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林旷会突然惨死,低喃道:“这么好的一个孩子。”
“不止堡主,我还担心另一个人。”杜沿江道。
林拾用袖子拂去眼角的湿润,道:“你说的是子铄。”
杜沿江点点头,“二爷你是没看见侯爷回来的样子。”说着皱眉摇了摇头。平日那么严谨修整的一个人,却是拖着一身湿漉漉回来,见到谁都是一副茫然的神情,眼神空洞,一句话也不说,“这次出事的不止我们公子,还有那位海月姑娘。公子死在山崖附近,海月姑娘跌到了山崖下的急流里。侯爷在崖下的河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
“这到底是谁干的?”林拾咬牙切齿道,“让我知道是谁,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杜沿江道:“二爷,这件事太诡异了。派出去的人说二爷出事不远的地方,有成堆的死乌鸦,那些乌鸦都是死于剑刃。公子和海月姑娘都是不用剑的,那杀乌鸦的人想必就是凶手了。杀人就杀人,杀乌鸦是意欲何为。还有公子和海月姑娘为何会一起跑到那个地方?”
确实是一团乱麻。林拾仰天长叹,将盈出的眼泪逼回去,“不管如何,继续查,一定要找出凶手!既然情况复杂诡异,沿江,还是你亲自带人去出事的地方查看一番。”
“是。属下正有这个意思。”杜沿江道。
虽然正值深夜,但杜沿江等不到天亮了,带人出门前,特地去看了一下路川。跟着的人说路川一个人躲进了岂曰无衣楼里再也没出来。
杜沿江在门外敲了敲门,没人应,于是道:“小川,小川,我是杜叔。”还是没人应,“小川,公子死了我们都很难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杀害公子的凶手。我现在要带人去梅林。”说完,下了台阶,又跟门外的人道:“你们都盯紧点,千万不许出事情。”
路川就背靠着门,抱膝而坐,他听见鹿皮靴子踩在冰雪里的咔嚓咔嚓声渐行渐远,忍不住头动了动,想要站起来叫住离开的人。
“川公子,楼里面冷,小的们给您送个火盆进去吧!您回来这么晚,饿不饿?要不要给您带点吃的?”
“走开!你们都走开!”路川紧缩成一团,一边呵斥外面的妖魔鬼怪离他远一点,一边焦急地催促黑夜赶紧过去。
除了路川,还有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里,与路川不同是,他屋里的烛火一直亮着。上官铭枕着一只手臂趴在桌子上,把在那个山洞里捡来的珍珠和宝石来来回回数了无数遍。他记得海月的每支珠钗上有三颗珍珠,而这里有五颗,还有一颗他怎么也找不到。她的金蚕丝镯上有三颗绿宝石四颗红宝石,而他也仅找回了五颗。
他小心翼翼地将找到的珍珠和宝石收在一块洁净的绢帕上,又把从海月手里拿到的那卷金蚕丝和这些东西放在一起。
“这么冷的天,你在水里是不是很冷?”
上官铭紧握收藏了珍珠和宝石的绢帕,浑身又冷又乏,双眼一闭,再睁开时,天亮了。
“侯爷,侯爷。”王檀在屋外叫他。
身上的衣服半干半湿,上官铭浑身不自在,只觉得后背忽冷忽热,让他更震惊的是,手心紧握的白色绢帕上赫然出现一团深红,红色跃入他眼帘的同时,还有他掌心的疼痛。被金蚕丝割得皮开肉绽的手掌豁然摊开在面前,连上官铭自己都觉得触目惊心。
“侯爷,侯爷。”王檀又叫道。
昨日的冰雪与河水稀释了上官铭手掌的血色,巨大的悲痛麻木了他身体的痛感,当新的一天来临,所有的感觉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什么事?”
王檀在屋外守了一夜,庆幸上官铭屋里的灯一直亮着,可以见到他投在窗户上的身影,注意到他的举动。当上官铭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时,王檀知道他的主人恢复了往常,“侯爷,鲲鹏堡的人说查出了凶手的线索。”
第85章 琴断梅林(6)
林旷的棺椁停在鲲鹏堡的正厅,他母亲慧安在路上奔波了一夜,卯时到达鲲鹏堡,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见到了无生气的儿子安安静静地躺在棺中时,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颗滚落。
“大嫂,节哀。”林拾的夫人张氏陪在旁边,她在这里守了一夜,眼睛已哭得又红又肿,“父亲他们都在偏厅,说是有凶手的消息,大嫂,你要不要……”
慧安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的脸,呜咽道:“母亲日日为你祈福,为你修德,为何还是这般。定是母亲的虔诚不够,善德不够……”
“大嫂……”张氏见慧安戚戚然地与儿子说话,怕她与昨日乍听到噩耗的林盛威一样,失了神志。
“我没事。我现在只想在这里陪旷儿说说话,其他的什么都不想管,不想听。我踏进佛门,旷儿是我与尘世唯一的牵连,如今他都走了,我还管那么多俗事作甚?”慧安在鲲鹏堡多年,见多了江湖事,所有的杀戮归根结底不过是恩怨二字。
慧安能以世外之人的眼光看待儿子的死,但鲲鹏堡偏厅的人却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这怎么可能?杜爷,这种事情你怎么能信口开河呢?”
“是啊,是谁都不可能是鹭爷,杜爷你这玩笑开的太大了!”
杜沿江憋足了一股气,猛然呼出来大声道:“大家都静一静!”顿时厅内一个个都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都盯向他。杜沿江扫视了一圈在场所有的人,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鹭川还有坐在上首的林盛威,“我说的是公子事发附近死的那些乌鸦是死于一羽三千刃。”
“公子身上有内伤也有剑伤,最终致命的应该是一剑。”斗霜雪颇懂医术,在见到林旷尸体时第一时间检查了所有的伤口,“可那一剑倒像是……”
“白鹭剑法。”沉默良久的鹭川开口道。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地转向了他。鹭川端坐不动,眼睑低垂,“公子身上最致命的一剑,用的是白鹭剑法。”
“老鹭……”就连杜沿江都呆住了,虽然他断言那些乌鸦是死于一羽三千刃,但他与很多人一样,断然不相信鹭川会是杀害林旷与海月的凶手。
厅内哗然又起。一羽三千刃,白鹭剑法,这些可都是鹭川的绝技,可是哪个凶手会如此坦白?而且鹭川昨日确实一直在堡里,很多人都可以作证,他根本无暇分身到梅林去杀人。
上官铭和路川前脚后脚一起到的偏厅,经过一晚的挣扎后,两人都接受了现实,焕然一新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但还是掩不住满脸的疲惫与悲痛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路川沉着一张脸道,他径直走到林盛威面前,跪下磕了个响头哽咽道,“堡主,堡里有内奸。公子定是发现了他的身份才被杀人灭口的。”
林拾道:“小川,什么内奸,你说清楚点!”
路川泪眼模糊地瞥了一眼林拾,然后一口气将这一年半载有多少江湖人来鲲鹏堡索要丢失兵器,后他和林旷如何跟踪百里聪与海月,在武库内发现密室找到那些兵器的种种,全部说了出来,“海月姑娘也是其中一位失主,她拿回了失物之后不告而别,公子出去追,他二人就在梅林遭了毒手。”
此言一出,厅里所有人先是变得鸦雀无声,不到片刻就像是炸开了锅似的。有的人性子暴躁,指着鹭川大骂,直接将他视作罪魁祸首,嚷着要清理门户,要为林旷报仇。鹭川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骂声,一言不发。
林拾震惊得哑口无言,见始终没开口的父亲忽然抬起了手,立即会意,大声喊道:“全都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