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了茶水,昼景这才意识到自己就差躺到舟舟怀里,她轻声一笑,嗓音带着晨起的朦胧沙哑:“舟舟,你怎么衣衫不整的啊。”
说衣衫不整委实存了戏弄人的心思,少女一身里衣穿得规规整整,衣领没能泄出一丝娇艳风情,衣袖含香,发丝微微凌乱,却不失其与众不同的美感。
人醒了就开始不老实,怜舟被她言语逗弄得红了脸,一下子退得远远地,恨不能捂住某人乱瞟的眼睛,羞愤道:“你不要看!”
非礼勿言,非礼勿视。没见过你这么爱欺负人的!
“舟舟,我嗓子疼,还渴。”昼景委屈巴巴认怂,一套苦肉计使得炉火纯青。
怜舟不肯再上当:“你自己倒。”
昼景等了等,没等来舟舟姑娘心软妥协,遂叹了口气,掀了锦被。
长腿落地,赤足踩在铺了羊毛毯子,一对玉足,若有若无勾了怜舟的眼,她俏脸发烫,心里暗骂了一声狐狸精。
“你、你还是好生呆着罢。”压着内心窜上来的羞耻,莲步轻移,走到桌边为某人续了杯茶,不忘嘱咐一声:“慢点喝……”
小算计得逞,昼景眼睛笑眯眯地眯成一条线:“多谢舟舟。”
怜舟最后看她一眼,视线却是落在某人饮茶时吞咽耸・动的喉咙,唇瓣发干,只觉得自己也跟着渴了。匆匆抱着衣裙拐去浴室,像是身后追着洪水猛兽。
洪水猛兽・景:真可爱。
休假日,不用去书院,怜舟度日如年。偏偏惹她在意、牵动她心弦的人赏花逗鸟,下棋饮茶,猫都抱了三回,也没开口和她提契约一事。
心悬在半空,怕她提,又恼她干脆像是忘了这回事。
姻缘司的大门朝南开,万一阿景真的领她去呢?她烦恼咬唇,契约如今贴身放在衣兜,烫手山芋般。
当初为了取得她的信任让这场交易变得万无一失,昼景不仅在姻缘司定下不可更改的契书,更在私下里与她签订一份盖着世家主印章的契书。两份保障,促成三月的假夫妻。
真真假假,怜舟眸子轻晃。
就在她鼓起勇气要问个明白的当口,昼景提着鸟笼
子出门了。
招呼都不打一声。
春花秋月看着夫人逐渐沉下来的脸色,心里感叹家主太会撩人,也太会磨人。非要把人磨得心里眼里全是她,无时无刻不惦念着,方肯罢休。
怜舟眸子里的光慢慢暗淡下来。
有种难以启齿的羞耻冲撞着她的心,让她坐在这里,如坐针毡——她是以什么理由到此刻还要住在这座高门大院呢?
她不相信阿景真的忘了。
凡事总要有个说法,想要她留下来,想和她假戏真做,倒是说啊!
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像是她这个人,想亲了就亲,想调戏了就调戏,肆意妄为,简直可恶。
难堪的滋味在心尖泛开,她眼眶微红:“喊书先生来,把三个月来的账结一下罢。”
“结账?”春花瞪大了眼:“夫人这是?”
怜舟抿唇:“你知道我不是你们的夫人的。约定的日子到了,该准备走了。”
秋月溜出去将此事汇报给妇人,妇人叹道:“阿景也真是。”笑了笑,说不出一声苛责。
狐妖最开始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喜欢折磨逗弄,看对方患得患失辗转反侧,看她为爱失魂落魄。这也是一种掠夺。情意上的掠夺。
狡猾、肆意,根植在狐妖的天性,生而有之。过了初初动心躁动的阶段也就好了。
“你去告诉家主,其他的不要多说。”
“是……”
府里不仅春花秋月知道夫人不是真的夫人,作为账房的书书生也晓得。
这些时日以来看着家主和宁姑娘相处,知情的都以为两人假戏真做,还暗中赞叹姻缘天注定。
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就要结账了呢。
书先生谨守做账房的本分,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手拨算盘拨得响亮。
噼里啪啦的声中,怜舟眼神越发晦涩。
其实这结果一开始不正是她想要的吗?功成身退拿金子走人,在浔阳城扎根。而现状比她想象的还好,不仅能拿酬劳,还靠着阿景的帮助进入唯有世家子弟才能踏入的白鹤书院。
唯独把心丢了而已。
起了贪慕……
书先生不愧是浔阳城第一名算,拨打算盘的声音止了,他道:“所有在昼府的吃穿用度扣除,连同入书院缴纳的束脩,还剩下六千金。”
翻开账册,对应每一笔花销开支,六千金,不多不少。
怜舟点了头:“辛苦书先生。”
“夫人说得哪里话,分内之事罢了。”
万事俱备,现在就只差阿景回来,写一封放妻书与之和离,然后天大地大,海阔天空。
外面忽然起了喧嚣。
下人们小心翼翼搬着家主从外面花重金买来的古器,精心摆放在书房的博古架。
人散去,一只毛茸茸大狐狸猛地吸引怜舟注意:“白狸?”
大狐狸见了她,扭头朝书房跑去。
担心它坏了书房布置惹得阿景生气,她急忙追上前,人刚走到门口,书房传来一声清脆响动。
怜舟小脸发白:“白狸!不要胡闹!”
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玉色瓷瓶粉身碎骨地躺在地上,白狸得意地舔・舐爪子,狐狸眼转了转,在少女惊惶声中身子撞向古朴沉稳的博古架。
砰!
啪!!
清脆的破碎声听得怜舟一阵眩晕,书房眨眼一片狼藉,确认狐狸没被砸伤,她嘴唇颤抖,语气责怪:“白狸,看你干得好事!阿景回来你让我怎么交代?”
她俯下身,一时竟不知该捡起哪片碎瓷。
按理说书房出了这么大的响动理应有人来,慌乱的少女却未察觉这份诡异的寂静。
狐狸嚣张地看她一眼:看你还怎么结账走人!
它头微抬,晃着尾巴窜出去,留下一道残影。
顾不得它去向何处,怜舟心疼地看着地上精美昂贵的瓷片、碎玉,没一会,身后传来一声清亮澄净的问询:“这是怎么了?”
锦衫玉带的昼家主「震惊地」看着书房内的满目狼藉,视线颤悠悠落在少女纤弱的背影。
怜舟脊背一僵,扭过头来:“阿景,我……”
“呀!我新买的三百年前的云涌瓶,价值三千金!舟舟,你怎么把它打碎了?”
“不、不是我……”
“还有两百年前的映光盏!好不容易收集来的,花了足足两千五百金,天啊舟舟,你做了什么?”昼景心疼地蹙眉,明艳动人的脸不见一丝快活。
怜舟哪舍得她不快活?可碎都碎了,也只能在心底道一声「碎碎平安」了。
哪怕事情是白狸做的,可白狸眼下不在这。她不想给阿景留下没有担当的坏印象。
那句「我会赔偿」的话堵在嗓子眼,心里快速算了一笔账,单单云涌瓶、映光盏就要五千五百金,遑论其他她叫不出名字来的古器。
纵是她有能力偿还回去,阿景乃世家主之首,岂是缺金子的人?这些东西能摆放在这,定然是喜欢的不得了才想着时时观赏。
她愧疚难当,便见昼景脸色复杂地瞧她,可怜兮兮,仿佛丢了心肝宝贝,长吸一口气慢慢吐出,语出惊人:“舟舟,你都不打算赔的吗?”
“啊?”怜舟脑子卡壳,三息之后确定耳朵没幻听,脸噌得红了:“不、不是,我没有,我没打算赖账……”
她低了头,小声道:“我会还的……”
“你拿什么来还?”
怜舟想了想,也觉得肉疼了,硬着头皮道:“今日我请书先生算了一笔账,除去我在昼府的所有花销,包括在书院的支出,万金还剩六千金……”
她声音细弱,看了昼景一眼:“这你不会赖账罢?”
“当然不会!”昼景从后腰摸出袖珍金算盘。
漂亮修长的指节噼里啪啦拨弄出声,看得怜舟一时讶异阿景神仙般的人物也会随身携带如此之物,一时又沉迷她白皙灵活的手指,顿觉眼前画面美不胜收。
可惜,这份沉迷只持续了两个呼吸。
“云涌瓶三千金,映光盏两千五百金,算成两千金,并蒂莲玉器买的时候三千三百金,按三千金来算,雕心软玉笔……”
怜舟一下子清醒了!
蓦然意识到,自己很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