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之身怀奇才,制弩房几个老师傅稀罕得紧。再加上他心思单纯讨喜,才进兵部不过一月,俨然已经混成制弩房第一大宝贝疙瘩。即便有些年轻的工匠心有嫉妒,也碍于安大帅的关系,不得不对敏之毕恭毕敬。
旁的不说,这孩子确是有本事,经他改良的弓弩,射程少说能往上提十之一二。说多不多,可在战场上就是制胜法宝,多一分射程,多一分胜算。
“大帅!”杨敏之见到安惟翎,立马举着一沓图纸冲上前,“这是我新画的,瞧瞧!”
都快往人身上扑了,张存福“嗬”了声,“也就相爷不在,否则敏之你如何得以这般?”
杨敏之红着脸嗫喏,安惟翎瞪了张存福一眼,漫不经心伸手扶住杨敏之,顺势接过图纸,来来回回看了一圈,赞道:“不错,心思机巧,比先前又进步了,敏之果真是天赋异禀。”
杨敏之咧着嘴点头,张存福也伸着脖子去看那些图样。
安惟翎干脆都递给他看,望向杨敏之,“什么时候能做出模子来?”
杨敏之眼神放光,“十天后。”
“好,”安惟翎拍拍他肩膀,理所当然道:“给你五天时间。”
怎么说减半就减半了?杨敏之打了个咯噔,“有些赶……”
张存福放下手里的一沓图纸,嘿然道:“咱们大帅讲价,从来都是对半砍的。”
安惟翎懒得理他,温声对杨敏之道:“五日为期,尽力去试。”
杨敏之果断地点头,“承蒙大帅信任,敏之定当竭尽全力。”
这孩子是个一根筋,安惟翎倒不怕他完不成,只是其余人会否拖后腿就不可知了,于是她轻飘飘在制弩房敲打了一圈,众人心神俱凛,不敢有丝毫造次。
大帅带兵,话不多却狠厉。一炷香后,此间事了,安惟翎带着张存福连忙赶往万俟铮居所。
万俟铮前几年行踪不定,在京城亦无住宅,如今听说是要常驻,皇帝赐了他一座京郊院落,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恰巧和柳如眉先前所在教坊司只隔三条街。
二人一面走着,经过教坊司门口,张存福嘀咕,“这宅子周边风水,倒是合了那厮的德行。”
大帅斜眼瞅他,“叽歪什么呢?大声点。”
张存福抿抿嘴,“大帅,我说万俟那人,家宅好死不死离教坊司这般近,不正合了他淫邪的德行么?”
“淫邪?”
“可不!”张存福凑近,“万俟公子与莫棋公子同音,属下猜那本《阴阳大乐》就是他画的……”他摸摸下巴颏,“再者那图册中男子五一不与他面庞神似,你说这人看上去是个位高权重的人物,实则存的什么龌龊心思,把自己画进春图里?”
大帅凉凉瞥他,“那你又存的什么脸面,私藏人家的图还骂人家?没记错的话——”她抽出袖子里的那本《阴阳大乐》在他眼前抖两抖,“这玩意儿本帅还是从你这里收缴来的?”
张存福“嘿嘿”挠头,“属下怎么与他相同,属下只是看,人家可是画!”
“只准你看不许人画?”安惟翎挑眉,把下一句话咽进肚子里,“这般胡搅蛮缠,倒真像本帅带出来的……”
张存福贼心不死,“再者,画便画了,何故要将自己的脸画上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祸害了多少姑娘呢,”他沉思片刻,竟一脸憧憬,“要画为何不画属下的脸?”
越发胡扯!安惟翎在他后脑上“啪”地拍一掌,“倘若画你那张好脸,谁人看得下去?!”
张存福嘶着气,一手揉后脑一手捂心口, “大帅这话可伤了人心,属下十年前也是个剑眉星目的汉子。”
安惟翎点头,“现如今呢?总说过去的事做什么?”
张存福一再受挫,只得转了话锋,“大帅,万俟铮既是陛下亲信,何故一直在京城没有宅子,这几日才赐下?即便是早些年游历在外,也不至于没有父母妻儿要安顿的吧?”
安惟翎瞟他一眼,“别张口万俟铮闭口万俟铮,论品级,人家在你之上,待会见着人,尊重些。”
张存福缩了脖子,连连道“是”。
“万俟大人是个孤儿,自幼丧父丧母。况且年纪还轻,尚未婚配,更无有妻儿。”
“啧啧,天煞孤星的命。”
他自知失言,连忙补道:“即便无有亲眷,陛下那般赏识,也该给他预留一座宅子。大帅的将军府——得改口叫元帅府了——不就是陛下早就定下的么?”
“你说呢?”
张存福若有所思,“自然是因为万俟大人比不上大帅在陛下心里的分量……”
安惟翎狠狠踹他小腿肚子,“胡乱揣摩圣意,是你该做的事吗?”
张存福疼得一个跳脚,“属下有错!”
“蠢!万俟铮是亲信没错,可也是个密卫,这等见不得光的身份,陛下如何大张旗鼓给人家预留宅子?教人家说陛下豢养鹰犬,偏袒近臣?”
“那如今为何又能赐了?”
“蠢极!如今他有功,又受了衔。不比过去,此番功绩有的在明面上,自然要赏赐。”
这些年,皇帝差万俟铮“丈量疆土,绘制河山”,看似是游历,实则暗中游走诸王藩地收揽消息。
他前些日子回京献上巨制版图,不仅有大周领土,还并上周边列国,大到汪洋,小到山岳,无一不精细。众朝臣皆言,此图天下独有,堪为国之重器,造福万万民。只有皇帝和将相二人知道,图固然是个幌子,万俟铮功在刺探情报,倘若能帮着摁住江崇宁这些作乱的兄弟,才是真的造福万万民。
不过话说回来,地图是万俟铮亲手所绘,他于绘画一道上确有奇才。
安惟翎摸摸《阴阳大乐》的书脊,这本图册画工亦是无比精湛。可谁知道,大周版图和《阴阳大乐》八竿子打不着,却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二人行至万俟铮府邸,门房是个斯文少年,声音清凌凌,问他们身份及来意,安惟翎笑着将《阴阳大乐》递给他。
“本帅携副将张存福来访,你拿着此书去寻你家主人,他自会出来见我。”
少年笑着颔首,正待接过册子,安惟翎郑重嘱咐,“这册子,你直接给他,切莫自行翻看,否则你有麻烦。”
他小心翼翼接过,“小人明白。”
少年不敢造次,摁着好奇心,规规矩矩捧着册子去书房寻万俟铮。
果不其然,万俟铮正在写信,一见这东西,手中毛笔“啪唧”掉在桌上,惊疑道:“你看过?!”
少年躬身,连道“没有”,“大帅嘱咐过小人不许翻看。”
万俟铮松一口气,定定神,起身去往门口。
门口二人等了不到半刻钟,只见一名浓眉大眼的高壮男子虎虎走来,下盘沉稳,面色微妙,正是安惟翎先前上朝时在大殿上见过的万俟铮。
他还未走近寒暄,安惟翎却率先皱着眉开口。
“万俟大人,可曾与我部下卫渡津有过渊源?”
第68章 风烟 迷津欲掩风烟行
作者有诗云:
【深影犹见棋局定 迷津欲掩风烟行】
【松竹入云远山寂 沧海孤月问晓星】
门口安惟翎和张存福等了不到半刻钟, 只见一名浓眉大眼的高壮男子虎虎走来,下盘沉稳,面色微妙, 正是安惟翎先前上朝时在大殿上见过的万俟铮。
他还未走近寒暄,安惟翎却率先皱着眉开口。
“万俟大人,可曾与我部下卫渡津有过渊源?”
万俟铮浓眉一掀,“敢问安大帅,卫渡津是?”
“罢, 罢,或是我多虑,”安惟翎换上一副神色,“今日携部下张存福来访,是有要事同万俟大人商量。”
他肃然, “可是有关藩王?”
安惟翎轻飘飘摇头, “是有关那本册子。”
万俟铮脸色大变, “安大帅!”
安惟翎见他面皮紫涨, 假意安抚地笑道:“万俟大人莫慌,册子的事我并未告诉其他人, 今日来,其实是有求于大人。”
万俟铮心说信了你的邪, 明摆着一副地痞流氓打秋风的模样,还“有求”?
他暗自服气,“‘有求’不敢当,安大帅乃国之栋梁,有用得上下官之处,下官定当竭尽全力。大帅如不嫌弃,请进寒舍一叙。”
言罢, 他长臂一伸,客气地将安惟翎请了进去。
万俟府不大,且尚未全然完工,万俟铮也不便领着客人处处游览,路过假山亭台、雕栏画栋,也只是一笔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