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钊默然良久,长舒一口气,端端正正朝安惟翎行了个大礼,“多谢大帅。下官今日方知,下官不如大帅远矣。”
他满脑想的不过是大丈夫的面子,而安大帅却心有乾坤,不似他这般意气用事。
王夫人带着柳如眉跪端正,恭谨行了大礼。
安惟翎不多言,旋身便走,淡淡留下一句话。
“王钊,你师父不在,我只替他说一句:你记住,站直了,往后此生,都站直了。”
她脚不沾地似的,瞬间移步三丈远,转眼不见人影。
王钊却长跪不起,抬头久久望着。
安惟翎走了天牢,缓缓松一口气,她到底不是个育人的料……原以为“大帅”就是个带兵的,现下看来,还管训人?
早知道是个教书先生似的活计,当初就该推了这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衔,去书院里抓个白胡子糟老头顶上。
脑子一时沉重,又去想另一桩——和袁玠婚期已定,礼该过的也过了,按照大周风俗,要在正日子前抽时间登门拜访长辈。本朝民风开化,倒不用大动干戈,心意到了就好。
先前诸事繁忙,一直不得空,袁玠心疼她,也从来只口不提。
眼下得了些小空,正好合计合计这事。袁籍她见过几回,却没正儿八经拜会过,至于袁夫人,她则面都未见过,更该去见见。
安惟翎折道回了自己的元帅府一趟,寻了先前写好的拜帖,立刻赶去相府。
那拜帖写得鸡贼,因不知何时用得上,故而没指明日子,只说“三日后登门”。如此一来,何时拿出来都妥当,拜会的日子,只往后顺延三日便好。
难得她没有大剌剌跨进相府大门槛,老老实实将拜帖递给门房,说明来意。门房老头起初还纳闷,这祖宗什么时候进相府都这般客气了?一见那拜帖,瞬间明了,应承下去,连忙赶往袁籍夫妇的瀚英院。
可怜那老头,不敢误大帅的事,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已然是急匆匆去了又回。他年纪不小,难得这般赶路,一开口活像要断气:“大……大……帅!”
他打了个咯噔,安惟翎怕他猝死大门口不吉利,运功给他顺了顺气。
他借着安惟翎的功力缓了缓,“大帅,您拜帖上写的三日之后登门,太师和夫人都说,不必拘礼,如果大帅现下方便,不介意便可进去喝喝茶叙叙话。无需紧张,只当是一家人谈天。”
安惟翎愣了,这俩人竟是如此不重礼数的?何况今日只是送拜帖,两手空空,倘若真拜访,不带些礼物怎么说得过去?
思来想去,虽说礼不可废,可瞧这做派,袁玠父母二人必然不是那等迂腐之辈,不如就顺了他们的意,权当就是一家人,不见外便好。
她朝门房点点头,转眼拔腿进门,一下子走了老远。
门房如今倒是见怪不怪。大帅天纵奇才,同她处久了,相爷也愈发跳脱,如今太师和夫人也教人摸不着头脑……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可转念一想,太师夫妇本就不拘小节,好相处得很。且看这光景,二人似乎对大帅也颇为喜爱。
安惟翎见惯了大风大浪,见公婆却是头一遭,不过大帅非同寻常,不怵这等场面。翩翩行至袁籍夫妇的院子门前,叫门口小厮进去通报一番。
小厮躬身行礼,笑言不必通报,太师夫妇早有嘱咐,大帅来了直接进去便好。
安惟翎挑挑眉毛,原先以为公婆不过是随和罢了,没成想这二人竟比安老将军还不讲究。
她一路畅通无阻地去了瀚英院正堂,正琢磨着该行个什么样的礼,只见一妇人径直跨出了门槛迎她,眼有笑意。
“阿羽来了。”
第67章 孤鸿 昆仑残照别孤鸿
作者有诗云:
【奇石慊慊绕溪藤 小舟泠泠问南风】
【玉关不知夜雪渡 昆仑残照别孤鸿】
她一路畅通无阻地去了瀚英院正堂, 正琢磨着该行个什么样的礼,只见一妇人径直跨出了门槛迎她,眼有笑意。
“阿羽来了。”
这妇人一身天青色绸缎, 甚少饰物,头顶珠钗寥寥,却一身名门风骨,气度卓然。其人身形窈窕,面容秀雅非常, 即便上了丝年纪,也丝毫不显倦态。她眉眼和袁玠八分神似,不过比之袁玠更柔美些。
可恨袁玠这孩子,一张脸净拣着爹娘的好处长。袁夫人灵秀的眉眼并上袁太师丰挺的鼻梁和下颌,无疑是巧夺天工。
说来也怪, 大帅向来皮厚心黑, 眼下见着温婉可亲的袁夫人, 突然生出了些做贼心虚之感。
在相府进进出出无数回, 时而正儿八经走门,时而偷摸翻墙翻窗, 全是冲着袁玠院子去的。明明比自己元帅府还熟稔了,眼下却要装作稀客一般。
相府是袁玠的地盘, 下人口风严得惊人,嚼舌根的事情丝毫不敢有,袁籍夫妇还以为安惟翎甚少过来相府,更别提还是趁着夜色溜进来偷人。
安惟翎恭恭敬敬执了个晚辈礼:“请袁太师袁夫人安。”
“阿羽起身,无须多礼。”袁籍落后夫人一步,亦出来迎她。
袁夫人点头,笑盈盈将安惟翎拉起身, “咱们进去说话。”
安惟翎被她牵着进了正堂坐下,袁籍夫妇果然不讲虚礼,为表亲近,特意陪着她坐在下首,上首两把梨木雕花椅倒成了摆设。
袁夫人莞尔,“一直就想再见见阿羽,上回还是十六年前,令尊带着你回京述职,你尚小,却不认生,见着我也亲近。”她上下打量安惟翎,笑叹,“才一转眼,都长大得这般大了。”
袁籍噙着笑点头,他与安惟翎之前见过好几面,已有八分熟稔。
安惟翎心道还有这桩?又实在回忆不起二人几时见过面,正想着如何打圆场,袁夫人笑道:“你那时才不到四岁,当然记不住,不过令尊想必是还记得。”
袁籍顺着夫人的话问道:“浩端兄近来可有送信回京?他身体可好?”
“上月送来一封平安信,家父一切都好。”
袁夫人点头莞尔,“令尊向来身体健旺,年轻的时候还曾上山打虎。”
安惟翎奇道:“打虎?家父从未向晚辈提起过。”
依那老东西的德行,这般事迹,必然要拿出来好生吹吹。
袁籍笑答:“浩端兄虎未打成,倒是拎了几只山鸡回来下酒。”
几人笑了一阵,袁夫人忽地转了话锋,“齐玉被他父亲教得过于板正,看着竟不似弱冠的模样。阿羽为人活络,有你陪着他,想必那孩子能欢快些。”
“那可不么?欢快死他了……”安惟翎闻言暗自腹诽,袁籍却温声反驳,“夫人,我从不曾刻意教他如此节制,是这孩子一向严于律己。”
那语气,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袁夫人立刻心软道:“也没在怪你,不过那孩子随你,个性端正。”
安惟翎心下暗叹,撒娇这档子事,也是父业子承?
二人又留安惟翎说了会闲话。都是些安老爹年轻时的奇闻,或是袁玠幼年时的琐事。两家从前走得近,只可惜安老爹早年带着安惟翎去了西北,一去就是十多年,两小无猜的机会半点也没有,好在大帅此番班师回京,和相爷到底是暗度了陈仓。
起先时,两家长辈未听得半点风声,乍闻皇帝赐婚,简直又惊又喜。
大婚前的诸多事宜,如今已然是按部就班地走着。袁家既是书香门第,大礼一丝也未怠慢过。安老爹在西北脱不开身,早已遣了信来托付崔宜娴帮忙。安惟翎年幼失恃,舅家又远在西北,崔宜娴为人细腻稳妥,权当是娘家长辈。
三人聊了一通没油没盐的闲话,袁籍夫妇知道大帅公务繁忙,况且时候尚早,故而没留她用晚膳。二人平日便不端架子,再者对安惟翎十分疼爱,亲自送她出了大门,那阵势倒把门房老头吓得直犯嘀咕。
“怪哉,相府倒真似成了大帅的地盘……”
被公婆二人正儿八经送出了大门,眼下也不好再偷偷折回袁玠的院子。虽然依大帅的轻功,躲过府卫家丁是小菜一碟,可她到底剩了些不多不少的良心,知道这般行事很是缺德。
前脚被人家夫妻特意送出大门,后脚溜回去祸害人儿子,算怎么回事?
于是她回元帅府取了那本名为《阴阳大乐》的春图,捎上张存福,一道去寻万俟铮。
二人先去了趟兵部,安惟翎特意去制弩房看过杨敏之,这孩子整日与一堆图纸木料打交道,仿佛耗子掉进米缸,干起活来亲爹妈都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