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余光瞥见群狼向那边八人渐逼渐近,于是手中的剑奋力一掷,直中头狼右眼,血淋淋地楔入三寸有余。
头狼痛苦万分,连连哀嚎,脑袋狂甩不迭,奈何剑插得太深。安惟翎飞身上前,抽出腰间匕首,手臂一抡,扭身跳开,躲过了从咽喉处飞涌出的鲜血。
头狼轰然倒地,一时间众狼低声呜咽,皆心有戚戚焉。
安惟翎拔出它右眼里的剑,收了匕首,忙回身赶去江崇宁那处。其中两名侍卫竟主动招惹了一匹狼,自行跳出圈子同它厮杀作一团。安惟翎看着那两个不听话的二愣子很是无奈,好在余下四人仍然执剑紧紧围住江崇宁和袁玠。
江崇宁和袁玠暂时没有危险,那匹狼姑且交由那两人去对付,余下群狼才是最大的威胁。安惟翎手中剑花翻飞,脚下步履生风,招招致命地屠戮了两匹,其中一匹本想绕后偷袭,被她猛地转身一剑砍下头颅,此番前后夹攻之下躲闪不及,倒是教那腥臭的狼血溅了半身,她眉头也未皱,只随意用袖子在脸上抹了抹。
余光看见那边两名与狼搏斗的侍卫渐渐不支,保护圈也快乱了,安惟翎一个不耐,飞速回身将那二人带至自己身后。她右手中握着的剑早已砍得卷了刃,只得探出左手,随意夺了一名侍卫的佩剑,快速了结那只畜生。
余下的狼阵型凌乱,且无一能狡猾赛过头狼,倒是好对付得多。安惟翎的功法凌厉霸道,只要那边无人拖后腿,她一人斩杀全部猎物不在话下。
她那厢战得正酣,后头忽地有人失声惊叫,“袁丞相!”
安惟翎眉头一跳,回头发现袁玠不知何时已被四匹狼团团围住,更糟糕的是,他手里空空如也。
原来她方才抢的是袁玠的佩剑……安惟翎低咒一声,大声责令余下的人不许动。
几名侍卫个个唬得面如金纸,江崇宁握着剑,脸色也很不好。只有袁玠依旧淡定,端方君子的风仪半分不减,竟颇有一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豁达。
安惟翎带兵多年,计算人命的事情做得太多了,若在以往,于她而言,只要能杀敌一千,自损一百就是十分划算的买卖,是故她一开始就同几名侍卫把丑话说在前头。
并非是她不能救,而是她无须冒这个险。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将军豁出命去救一个小卒子的道理,倘若此时是一名侍卫陷入狼群包围,安惟翎必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
她深知人命如何不值钱。
可现下被围住的是袁玠,一朝宰辅,国之重器,她心心念念要与之谈情说爱的美貌郎君。更何况,他的佩剑还是安惟翎闹了乌龙抢走的。
安惟翎丢掉双剑,拔出两只匕首,运起轻功向袁玠那边飞去。
一直沉默的江崇宁忽然失声道,“阿羽!”
安惟翎身形一滞,只当没听见,飞向袁玠那处。
袁玠被团团围住,安惟翎投鼠忌器,不好对那四匹狼直下杀手,只得趁它们不注意,找准机会从树上跳下,主动落入狼群包围。
“别怕。”她靠着袁玠低语。
袁玠自她飞身朝这边过来时,双眼就没离开过这个身影。现下人比狼多,他本打算叫那边丢一柄剑进来,再试着里应外合,好让自己突围,即使会受些伤,命终究能保住。始终未曾想安惟翎会如此不管不顾,竟要独自跳进来救他。
“谢谢你。”他如是回答,声音轻柔得令人遐思。
遗憾,外有猛兽,内有美人,这种让人兴奋得血脉贲张的情形,若非安惟翎两手都握了匕首御敌,是一定要腾出一只手来趁机抱一抱的。
袁玠侧过头看她,她依旧那般无畏,他突然想知道,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事能够阻挡住她。身旁这个姑娘像一柄绝世名剑,又像一片汪洋大海。
安惟翎不知袁玠心里暗暗悸动,她紧紧贴着他道,“相爷,闭上眼睛,否则会被我转晕。”
袁玠点头,他轻轻闭眼。恍然听见耳畔传来一阵安惟翎快速环绕着他略过的咻咻风声,她沉稳有力的呼吸,锋利匕首入肉的闷响,野兽垂死挣扎的悲鸣,伴随着血腥味,泥土腥味,林间草木清香,和她头发上若有若无的皂角味。他竟然在这场杀戮中觉得无比心安。他甚至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坐在垂柳河畔看着漫天飘舞的柳絮,轻轻抓住一片拢在掌心里细细摩挲,揉碎了,手一扬,又重新散落在风里。
厮杀中的宁静,唯有立于天地之间,行于生死之隙的此刻才得以保全。
“睁眼。”他听见她说。
不舍得。她的气息太近。
“睁眼。”她又说。
再闭一会吧。她身上味道好闻。
“相爷睁眼吧,没事了。”
袁玠缓缓睁眼看她,一双眸子漆黑如夜。
安惟翎笑道,“相爷吓痴了?我说了三遍睁眼呢。”你再不睁眼我就摸你脸了。
袁玠不答,只是笑笑。
“相爷可有受伤?”
“多亏安将军,并未受伤。安将军可有受伤?”
“无妨,一点擦伤。相爷能走路么?要我扶你去那边坐下么?”
头次经历这种阵仗的人总会吓得腿软。安惟翎认为袁玠一介文臣,从容面对群狼已属不易,事后恐惧也是人之常情,哪怕他此刻尿了裤子,安惟翎也能好心地不去嘲笑。
袁玠完全能够自己走路,听她这般说,内心却微微雀跃,期待地伸出手,“腿脚有些僵硬,将军见笑,请将军扶我过去坐下。”
安惟翎“唰”的一下,左手扛起他的手臂,右手环住他的腰,用一种搀扶隔壁瘸腿大爷的姿势把他半拽半扛着带去江崇宁身旁的空地上。
和想象的不太一样……这是袁玠的第一想法。
他的第二想法是安将军力气好大。
众人长舒一口气,皇帝远远注视二人朝这边走来,盯着安惟翎环住袁玠腰身的那只手,眸中神色莫名。
“皇上可有伤着了?”安惟翎问道。
江崇宁眼有微光,“朕没有受伤,阿羽,今天多亏你,袁丞相无大碍吧?”
袁玠微微躬身,“臣无碍,谢皇上挂怀。”
江崇宁叹息,“丞相莫要谢朕,要谢还是谢阿羽吧。朕过于鲁莽,本不该来这密林深处,到底还是拖累了众位爱卿。”
众人连道不敢,可他一张脸始终阴霾不散。为君的一时意气风发,遇上这种后果,面子上总归有些下不来。
“皇上言重,运气不好罢了,谁也不曾想会遇到狼群。只是日后,万望皇上莫再亲身涉险。”袁玠道。
“朕不会了。”江崇宁郁郁沉沉地摇头。
轻轻扶袁玠坐下之后,安惟翎也拍拍衣服坐在旁边,调息了一阵,继而神色冷峻地看向先前主动与狼搏斗的那两名侍卫。
二人不明就里,又觉得安惟翎面色实在不善,只好恭敬地走上前听从指示。
“知道错哪了?”安惟翎冷声道。
“将军……”二人不解。
“知道错哪了?”连语调都没换。
二人低头,“回将军,不知道……”
“那就给本帅跪着,跪到明白为止。”
二人大惊,双双看向江崇宁。
安惟翎面色更冷,起身向江崇宁行了个礼,“陛下恕罪,臣在西北颐指气使惯了,故而一时忘形。这是陛下的侍卫,臣不该越俎代庖。”
江崇宁见安惟翎脸色不虞,抬头剐了那二人一眼,“安将军要教导尔等,是尔等之福,都看着朕作甚?!将军让跪着,就跪着!!将军不发话不准起来!!!”
天威莫测,二人哗啦啦跪下。
江崇宁转头,对安惟翎温声道,“阿羽,这两个不懂事,正需要你好好教导一番。你别生气,就当他们是你麾下的兵,该打打该骂骂,朕也想听听他们错在哪了呢。”
安惟翎语气平和,“他们是皇上您的麾下,不是臣的麾下。”她又冲江崇宁行了个礼,重新坐下,“不过皇上所言不虚,这两个兵着实不懂事。”
二人面红耳赤。
“我先前同你们说过什么?”安惟翎对着其余四名侍卫问道。
其中一名高壮侍卫躬身回道,“没有将军的命令不得妄动。”
安惟翎颇为赞许,“你叫什么名字?”
他很是雀跃,“下官名唤赵修。”
安惟翎点点头,对跪着的二人继续道,“现在知道错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