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崇宁闻言,亦有不忍之色,“好。”
她唇角露出极淡的笑意,“我这一生,喜怒哀乐都不是自己的,只剩这蔻丹,即便旁人不喜,我也要执意留着。”
她缓缓闭上眼,眼前又浮现了七八年前,在府里和族中姐妹一起取花汁做蔻丹的样子。那时春日正浓,豆蔻少女尚不知愁,只消看到指甲上红彤彤的色泽,便能欢快好多日子。
“神佛在上,祈求来世,再不入帝王家。”
第83章 终章 恍如满月入此世
作者有诗云(终章了, 诗长一点):
【斜阳一梦叹年少 浮生几度恨尘嚣】
【闻尽世间风流曲 不及金翎伴玉瑶】
【佛陀有心寄锦绣 山水无眠思远道】
【恍如满月入此世 幸有知己伴今宵】
安惟翎孕满三月的时候,西北大营送来了军报,安老将军以区区五万兵力收服了舒王和兴王藩地的数十万叛军。
两位亲王早已伏诛, 叛军无首,不过苟延残喘罢了,安老将军甚至未使出半数气力,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藩地扫荡了干净。
平叛这等要事本该由大帅来做,可她在孕中, 不能施展弓马,只好将这等军功白送给自家老爹。好在叛军早已不成气候,再加上安老将军老当益壮,出兵不到一个月,大周已然又是太平气象。
三月大的胎儿愈发稳定, 早些日子大帅还有轻微的孕吐, 如今除了身子略重些, 简直和孕前一样能作妖, 在府上成天斗鸡遛狗,把一帮子人耍得团团转。
袁玠无法, 只得和崔宜娴二人合计,悄然将府里高大些的树都伐了, 以免大帅趁人一不留神就窜了上去。但凡是休沐的日子,他必然寸步不离守着安惟翎,若是去了朝上或是官衙,也是临走前对院子里一帮人千叮咛万嘱咐,恨不得写本册子让众人背下来。
独独安惟翎权当没事人一般。她一向腰腿轻盈有力,人又生得修长匀婷,倘若未束腰, 压根看不出还怀了个孩子。郭樱日日一见她就眼皮抽抽,直说当了这多年大夫,从未见过这般欠揍的孕妇。
可惜揍又揍不得,休说这天底下没多少人能打得过大帅,纵使他打得过,袁相爷也万万不会让人碰自家宝贝夫人一根头发丝。这位相爷可是出了名的玉面罗刹,除了大帅,满朝就无一个不惧他手段的。
“堂堂丞相,在外头呼风唤雨的,回了家你倒是管好自己媳妇!”郭樱指着袁玠,恨铁不成钢道。
袁玠压根懒得回他,一面剥了橘子,一片片掰开了递到安惟翎嘴边。
安惟翎斜眼看郭樱,“我看你倒是欠个媳妇管管你。”
张存福和卫渡津都嘿然,从前在西北营中,谁不知神医郭樱脾性古怪暴躁,哪个母老虎愿意嫁他?
郭樱瞪他二人一眼,“笑什么?见着相爷家这位祖宗,谁不是怕了娶媳妇?”
那二人皆是安惟翎麾下,不敢点头称是。只有崔宜娴身为长辈,又温文厚道,忙笑着圆场:“大帅和相爷般配得很,我看你们这些孩子哪里怕了,分明是羡慕。”
袁玠面皮愈发厚,“崔姨说得是。”
郭樱直倒牙,“你们就惯着这泼皮无赖吧,迟早把屋子给掀了,让大家伙都喝风去!”
余舟见师父气狠了,不动声色倒了杯凉茶送到他手里。
崔宜娴失笑,“倒也不至于,大帅虽然行事风风火火,可心里明镜似的,我见她对袁太师和袁夫人便是有礼有节,太师同夫人也疼她,总对我讲大帅人品难得。”
“人品难得?!”郭樱差点昏过去,忙指使余舟给他顺气。
袁玠目色清澈,看向安惟翎,二人皆是面带浅笑。
郭樱觉得这相府简直不是正常人呆的,他起身走去院门,不料幺鸡和雾骐小两口忽然闯进来,差点给他一骨碌撞飞。
“老大!”雾骐仍旧是一副番邦打扮,满身珠串和坠子,跑起来热闹得紧。
幺鸡扶着面色不佳的郭樱坐了回来,慢条斯理道:“老大,我来给陛下传个话,正好大家伙都在,不妨一道去了。”
安惟翎以眼神询问缘由,幺鸡示意她稍等,给雾骐倒了杯茶,又低头自己抿了口。他如今在官场历练了段时日,城府见长,行止亦是不急不徐。
袁玠摇首莞尔。安惟翎一巴掌糊在幺鸡正要去拿小食的爪子上,“才在户部呆了多久?好大的官威!有话赶紧说。”
雾骐没义气地笑了,幺鸡“嘶”一声抽回了手,眉毛撇成了八字,“承恩寺住持近日病重,眼看着时日无多了。他一向德高望重,从前又于先皇有恩,皇室中人亦不敢怠慢。陛下昨日亲自去寺里看他,老大你猜,住持同陛下说了什么?”
安惟翎看着他,和善一笑。
幺鸡当下便觉后颈皮凉飕飕的,“我说我说!万不敢让老大猜……住持同陛下说起了大帅,说想要在临终前见大帅一面,因他有未了之愿。”
安惟翎奇道:“寻常人若有心愿未了,尚且知道去求神拜佛。他个秃驴,就住在佛寺,不求佛祖,寻我做什么?”
袁玠淡然道:“弥留之际,该是有些嘱托要同你讲。”
相爷为人温润端方,对僧僧道道之流虽不笃信,却也尊敬。不过,承恩寺住持曾当他和江崇宁的面说过安惟翎面含戾气,恐不得善终,袁玠自那时起,便对他颇为不满。
安惟翎一向不喜僧人,更何况这位曾对她下过那般叫人后背寒凉的判词。可她本性大方,住持如今已是行将就木,奄奄可怜,又生怕她不来,甚至搬出皇帝来请她,于情于理,她都得去一趟。
她望了望天色,现下刚到未时初,兴许还能在傍晚前赶到承恩寺。若拖至明日,天晓得那秃驴会否在见到她之前一命呜呼。
“动身,马上去,”她说着,施施然站起,袁玠一副了然的神色,示意青方去备马车。
自大帅诊出有孕后,杨敏之便特意来给相府的马车辙上装了簧片,除非是崎岖山路,否则人坐在车中丝毫不觉颠簸。敏之如今于工匠一事上造诣颇深,就连相府修葺,也有不少他的手笔。
京郊路面平坦,承恩寺亦不远,即便是要拾级上山,大帅内功深厚,这点路途于她亦无碍。
更何况,袁玠深知她,这人虽对自己百依百顺,可真心定下的事,任谁都改不了。
张存福和卫渡津许久没吹过山风了,巴巴地望着,“相爷,大帅,咱们也去,成吗?”
安惟翎挥手。
袁玠点头道:“自行备马,一道去吧。”
这帮子人如今都常住相府,衣食住行一应事物备得齐全。张存福和卫渡津两人闻言,带着唐棠刺溜一下窜去了后院的马厩,幺鸡和雾骐便也颠颠跟着。袁玠见众人都想去,干脆让郭樱、余舟、崔宜娴都跟着一道,毕竟两个是大夫,一个生过孩子,也好照应。
今日兵部官衙休沐,青方甚至遣人去叫了杨敏之一道同行。再并上几个随行仆人,二十多人浩浩荡荡陪着安大帅出发去了。
承恩寺在承恩山半腰上,安惟翎上回来承恩山还是去年清明,那时她借着登山之机对袁玠百般调戏,好不快活,只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未思量过要同这位如玉郎君有何等羁绊。
如今二人竟已成婚数月,甚至有了孩子。她牵着袁玠修长的手掌,一步步缓慢登上石阶,心叹世事无常。
“齐玉,去年清明时,你可曾想过今日?”
袁玠侧首看她,手握得更紧了些,“有过些许思量。”
安惟翎眉间一挑,“竟还真想过?齐玉,你我并不算倾盖如故,纵使那时我喜爱你,你又如何敢赌这缘分深浅?”
袁玠不语,垂眸敛住动人心魄的目色,安惟翎见他唇角掠过稍纵即逝的笑意,催问道:“你那时便知,你我能到如今这地步?”
袁玠微微摇首,“阿翎,我非神佛,何从得知将来?”
“我懂,”安惟翎假作悟了,“你一向守礼,被人调戏了,该是要对那人从一而终的。所以,自那时起,你便想着要相许了。”
袁玠失笑,“我是什么贞洁烈妇不成?”
安惟翎见他那神色,便知自己又猜错了,“既是对你我缘分无把握,为何不推拒我?我观相爷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人,”她顿了顿,小心斟酌道,“其实我那时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