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惟翎亦笑,“好说,御书房那口水缸够大,即便陛下如今八尺之身,也能塞得下。”
“损友,”皇帝嘀咕,“也就你家相爷能镇住你。不说了,我回去陪玄霜,她知道了今日祭台上的事,颇有些担心,我得回去告诉她,你二人都无大碍,省得她挂念。”
众人行过礼,江崇宁带着随从回了宫。
“阿翎,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别担心我。”
安惟翎孕期易倦,今日折腾得够久了,现下眼皮子也开始打架,“嗯,我先回府。若三日后你出不来,我就亲自把这牢房拆了,生生将你劫出来。”
袁玠莞尔,“好。”
她同袁玠道了别,一行人送她回了相府。
三日后朝会上,众文臣纷纷上书向陛下求情,恳请特赦袁丞相,而王钊等早被安惟翎驯服的武将亦开口附议,一时间,殿上跪倒了一大片人。
再后来,连侍立皇帝左右的章公公和芮公公也都跪下,请求皇帝念在袁丞相劳苦功高,又是失手错杀,赦免于他。
皇帝并未三思,直接准了。
不仅如此,皇帝还命人呈上已故舒王、兴王谋反的证据,其间有两位王爷同回鹘人的往来通信。众臣一一传阅,俱都大惊。
皇帝一番顺水推舟,不仅赦了袁丞相牢狱之灾,还给他正了名——非是失手错杀亲王,而是诛灭反贼,理应嘉奖。
众臣皆叹,袁丞相真乃国之肱骨。
朝会过后,江崇宁的赏赐并着众臣的贺礼都一股脑送去了相府。袁太师夫妇向来不问世事,祭祀大典的诸多波折,二人尚不知全貌,见到皇帝的赏赐后,两颗吊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安惟翎尚在孕中,太师夫妇怕她担心,正要赶去袁玠的书房宽慰儿媳,被下人笑着劝住。
“大帅已经出门,亲自去接相爷了。”
第79章 复归 痴心两处丹砂红
作者有诗云:
【痴心两处丹砂红 灵犀一点暖玉溶】
【巫山可堪窥帘探 佳期复归相思同】
刑部诏狱地处背阴, 常年不见天日,森森阴气裹挟之下,仿佛一座人间阎罗殿。活人若呆得久了, 亦能变成半个鬼魅。
袁玠站在最深处的那间牢房,他算着时辰,觉得差不多了。果不其然,隐约望见走廊尽头处,亮起了一盏跳跃的火光。
这里湿气极重, 油灯是点不燃的,除非有人用精纯的真气护着,使其不灭。
诏狱深深,还有哪个内功深厚的练家子会特意来此间走一趟?
袁玠唇角扬起,注视着一个修长柔韧的身影一步步靠近, 笑意愈发漾开。
安惟翎目力极佳, 早就望见最深处牢房里伫立着的那个人影。其人容光之盛, 叫人恍惚间以为此处并非囹圄, 而是小院闲庭。
巍巍玉山,潇潇修竹, 皎皎朗月,亦比不上那人的半面风华。
她心下一动, 步伐渐快,腿脚轻盈地行至最里间牢房门前,将手里护着的油灯递给身旁狱卒,接过钥匙,利落地拧开了锁,一把拽住那人的手腕。那人顺势伸开双臂,紧紧揽住她。
安惟翎抬头, 笑道:“接你回家。”
袁玠柔声道:“有劳夫人了。”
她从青方手中接过一方帕子,给袁玠擦了擦脸,见帕子上依旧干干净净,挑眉道:“齐玉住了三日刑部大牢,如何仍这般出淤泥而不染?”
袁玠莞尔,“陛下打过招呼,狱卒丝毫不敢怠慢,饮食起居皆照常。”
安惟翎盯着他的发冠,半晌道:“罢,本还想替你重新束发,看你发冠竟丝毫未乱,想是日日梳洗。陛下果然特意打点过,他这般言而有信,我便不将他扔进御书房西侧的大水缸吧。”
“好,都听阿翎的。”
“嘴上倒是什么都听我的,”安惟翎似笑非笑,“谁不知道相爷主意大得很?”
袁玠一只手将她额角碎发拨至耳后,另一只手牵住她,“此番乃事急从权,往后我一定凡事和阿翎商量,好不好?”
“好,走吧。”她没好气道,一面拖着他的手往外走去,“旁人在诏狱呆上三天都得掉层皮,只有你,看着反倒更滋润了,是不是离了我,欢快得紧呢?”
袁玠委屈道:“阿翎,我三日没见你,夜里辗转反侧,都没睡好。”
安惟翎闻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可怜见的,回府好好补觉,补完了我再好生收拾你。”
“好,阿翎想怎么收拾都成。咱们赶紧出去,狱中阴气太重,当心着凉。”
“放心吧,我有内功护体,即使怀了孩子,也不会如寻常人那般畏寒。”
袁玠仍是不放心,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给她裹得紧紧的,牵着她快步出了狱门,小心翼翼扶上了马车。
二人在马车上坐下,马车内壁裹了层羊皮,寒气进不来。安惟翎正要从小茶几的暗格里取些糕点给他吃,手还没伸出去,忽而被他一把揽住,深深吻了下去。
“齐……唔……”
怀抱温暖无比,安惟翎最是贪恋他的胸膛。自从得知她怀孕,袁玠衣物上的熏香悉数都停了,她只觉得这人身上的气息愈发迷人,怕是昆仑山上的瑶池水,都不及他万分之一纯净清冽。
这是世间最干净的郎君,她心道。
袁玠清清浅浅,从唇角到唇瓣,一点点吻着,珍重万分。他一手温柔有力地环着她腰身,一手抚上她的后颈,缓缓摩挲。极尽占有的姿势,极尽柔情的举止,安惟翎忽而想起了松间醉,那酒纯净热烈,初出入口时柔和细腻,后劲却醇厚又霸道。
这样的佳酿,似乎是极配他的。
她亦伸手捧起他的脸颊,用自己的双唇去描摹他。两个人互相追逐,好似鸳鸯行于春水,涟漪荡漾,无尽缱绻。
袁玠唇角断断续续溢出细碎的呢喃。
“阿翎……三日没见你……我好想……”
虽是细语,可二人咫尺之距,安惟翎闭上眼睛,那耳语便入了她的心。
他继续喃喃,“你可知……我每日夜里……”
安惟翎心里轻轻应了声,“我知。”
她轻抚他的脸颊,指腹自下颌一路游走,停在他耳后,这里的皮肤柔软又脆弱,她一下下地摩挲着,爱不释手。
似是听见了她心里的回应,袁玠双手搂得更紧,同时还不忘护着她小腹,小心翼翼地,仿佛她是一片易碎的琉璃。
“齐玉,我想你……”
她细细念道,两只手都抚上他颈侧,那里更温热,隐约能触到脉搏,随着胸腔里的心跳一并涌动,生生不息。
“这几日你不抱着我,我睡不着……”
他心疼了,离了她的唇畔,修长的手指转而去抚她眼角,“委屈阿翎了。”
安惟翎睁开双眼,望着他墨色的瞳孔,那里全是自己的倒影。
“往后不许再抛下我一人,”她认真道,“你可知那日在祭台,我差点魂飞魄散。”
他眸子黯淡,“对不起,阿翎。”
安惟翎却点了头,任由他满眼自责,“你对不起我的,”她顿了顿,轻声又不容置疑道,“用你一生来还。”
“好,”他眼底泛起波澜,“我用一生来——”
“相爷!大帅!恭喜恭喜!”
张存福的声音突然在马车外响起,安惟翎怒掀车帘,“滚!”
张存福唬得一趔趄,“大帅?”
“没见我在和齐玉说悄悄话!”
张存福脖子一缩,“大帅,我等特意来迎接相爷回府,您这马车都到相府门口了,悄悄话还没说完呢……”
竟已到了相府门口?
安惟翎把头伸出去望,当真是好生热闹,张存福、崔宜娴、卫渡津、唐棠、郭樱、余舟、幺鸡、雾骐、杨敏之,一堆人在相府门口乱七八糟地堵着,眼巴巴望着马车上的两人,面露喜色。
张存福站在最前头,手里拿了朵绸布做的花,足有两个面盆那么大,猩红刺眼。
安惟翎蹙眉看着,“什么玩意儿?”
张存福乐了,举着大红花走上前,正要塞给她,“这是要给相爷系上的!相爷苦尽甘来,理应好生庆祝一番!”
安惟翎嫌弃死了,摆手道:“拿开拿开!”
张存福八字眉耷拉下来,“属下好不容易寻到的,为了这花,还跑遍了京城的布庄子……”他又把大红花双手捧起,委委屈屈的,“多喜庆,像中了状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