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武功,安惟翎和见空道士二人应当是难分伯仲,不过大帅一向诡谲狡诈,又正当年轻,算计他一个老头子应当不在话下。
几人喝了些清茶,袁玠较安惟翎圆融许多,人情世故上总是打点得极为妥当。几番你来我往,谅是舒王这等不怀好意之辈,也只得暗叹袁丞相为人之光风霁月。
随后,众人又分别拜访了几位藩王,除兴王同舒王交好,私下里有谋反的勾当外,其余藩王皆不成气候,既无权,亦无势,更无野心,袁玠只随意见过礼。
不到三个时辰,安惟翎和袁玠便离了驿站,打道回府。
两日后,祭祀大典,江崇宁携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登上了九丈高的祭台。
皇帝一身九龙朝服,头戴千珠宝冠,煞是夺目。早上穿戴好这身礼服时,他还特意绕去偏殿给杨玄霜看了,非缠着人家红脸夸一声“好英俊”才肯走,随侍的芮公公见皇帝那百般撒娇的模样,乐得不行。
江崇宁依着规矩,跪了天地和先祖,祭祀礼节庄严且繁复,好在皇帝习过武,年轻力壮,稳稳当当地完成了九十九拜。
文臣就没这般轻快了,除却袁丞相,个个报废了腿脚。
袁玠有习武的底子,不紧不慢地随着皇帝行礼时,还能腾出一只手悄然扶着安惟翎。
足足九十九拜后,皇帝起身整肃,又派侍卫给文武百官一人递上一片半掌大小的金羽。
他朗声道:“本朝先祖幼时精于骑射。弱冠之年,麾下多战功赫赫。又及而立,已然携诸将打下万里江山。如今盛世太平,众卿家须得谨记,勿忘先人之披肝沥胆。金羽箭乃先祖遗物,朕昨日亲手做了九十九片金羽,今日赠予诸位,还望诸位不吝鞠躬尽瘁,保我大周万世安宁!”
皇帝清越的声音在祭台上回荡了一圈,百官凛然下拜,齐声道:“谨记先祖教诲!谨记陛下教诲!”
皇帝叫了起,袁玠和安惟翎二人率先起了身,余下众臣也浩浩荡荡站起。
该是时候了。
安惟翎和袁玠悄然交换了眼色,随即对着皇帝身侧侍立的万俟铮微不可察地做了个手势。
万俟铮今日作一身侍卫打扮,以便贴身护驾。他接到安惟翎的示意,微微颔首,右掌拨了拨藏在袖子里的珠串。
舒王和兴王身边的侍从忽而发难,那两人身姿诡秘,步法奇快地绕过众位亲王,直攻向最前面的皇帝。
众人还未及反应,安惟翎和袁玠离皇帝最近,她手中金羽“嗖”地飞出,两名刺客还未及皇帝五步之遥,忽地软绵绵倒下,喉头各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袁玠心思不在那两人身上,只暗地握了握安惟翎的手,确认她无恙,这才放心。
百官惊魂未定,安惟翎转向皇帝,“陛下,祭祀大典出此意外,是城防不严,亦是臣之失职。不过事发蹊跷,请陛下准臣搜查在场众人,寻得祸首,以正视听。”
舒王和兴王二人回过神来,皆是大惊,他们并未安排刺客,方才那两人是怎么回事?
万俟铮连忙上前检查了两名刺客的脉搏,道:“陛下,此二人已伏法,多亏大帅。”
江崇宁似乎并未受惊,望向安惟翎,沉声道:“阿羽,多谢你,搜查的事便交给你了。”
安惟翎称“是”,飞快和万俟铮交换了个眼色,万俟铮左手食指和中指摩挲两下,这是之前说好的暗语,那两名易容的刺客已然服药假死,可之后再做处理。
安惟翎心下稍安,她知道那二人是张存福和卫渡津假扮,倘若方才她手中金羽偏了半分,便不是假死,而是真没命了。
她一声令下,禁军将祭台团团围住,一队带刀侍卫上前,将在场众人仔细搜查。
果不其然,在舒王和兴王的另两位随从身上搜出了利器。
祭台之上,身藏利器乃是重罪,江崇宁眉头皱起,怒道:“二位皇兄当真胆大包天,侍卫!将人扣下!”
那两位身藏利器的随从,正是万俟铮在舒王身边埋好的暗线。舒王和兴王大惊失色,虽然二人有意谋反,可今日的刺客和利器当真不是他二人安排的,定是有人栽赃。
“陛下冤枉!定是有人栽赃!”舒王企图挣脱侍卫的束缚,可他从未习过武,很快又被制住。
兴王已然吓傻,浑身颤抖。
江崇宁凉凉道:“是否栽赃,朕自会查清!全部押送天牢,朕亲自审!”
安惟翎心下稍定,她和袁玠原定的计划到这一步便完成了。
可这时,她余光看到袁玠对着那两名随从极轻地比了个手势。
安惟翎心里咯噔一下,先前假死的两名侍从是张存福和卫渡津假扮,那一步计划已经落定。而这两名随从是万俟铮埋的暗线,本是助安惟翎刺杀亲王的,袁玠并不知晓这一环。
他为何此时对这二人示意?
安惟翎心里愈发不妙,她当机立断,拽紧了袁玠的手腕,大声道:“侍卫!将人扣好!”
话音未落,万俟铮那两名暗线忽地挣脱了侍卫,径直攻向袁玠。
袁玠方才那个手势,竟是让这两人攻击自己?
安惟翎运起了掌风,作势护着袁玠替他接招,怒道:“袁齐玉!还有什么背着我计划的!回头找你算账!”
袁玠却不看她,飞快对她身旁的唐棠唇语道:“拜托了。”
随即,他利落地拔出了身边侍卫的腰间长剑,同万俟铮那两名暗线缠斗起来。与此同时,唐棠竟与安惟翎对起了掌,安惟翎大惊,“唐棠,你这是做什么?”
唐棠一面全力以赴拖住安惟翎,一面使出传音入密之法, “大帅姐姐,相爷事先已安排好了,你别去捣乱,也别担心他,万俟铮那两名暗线知道轻重,不会伤了相爷。”
安惟翎虽然武功独步天下,可眼下人太密,她怕误伤无辜,再者,唐棠是拼了命,用上十分的内力对付她,虽然有些力不从心,可也能勉强拖住。
安惟翎心急如焚,亦传音入密,问她:“相爷想做什么!”
唐棠不再言语,安惟翎功法太过霸道,她体力不支,又碍于她有孕在身,更不敢出招伤她,只得且战且退。
万俟铮见唐棠快要抵挡不住,连忙过来帮她,他亦知晓安惟翎有孕,只守不攻,和唐棠二人合力拖着她,不让她去袁玠那处。
安惟翎一面与他二人缠斗,不得脱身,一面紧盯着袁玠那边的情形。袁玠少时习武,剑术不错,可毕竟是个文人,虽说那两位暗线也是自己人,可万一失手……她不敢再想,一颗心好似被人千刀万剐。
万般诸事皆是一瞬。在场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局面便已如此混乱。相爷同舒王随从缠斗,大帅却被自己人拦住,众人一头雾水,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江崇宁飞速下令,命侍卫去协助袁玠。
袁玠见到有侍卫来助阵,反倒皱了眉头,他飞快示意两名随从,那二人便稍稍偏了身子。
袁玠当机立断,剑锋直指舒王咽喉。
安惟翎在不远处,见此大脑一片空白,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运功的,只觉掌心似是着了火,功法忽而变得极其暴烈,一把将唐棠和万俟铮震开,二人倒在地上,吐血不止。
而那边,袁玠已然亲手杀了舒王和兴王。
还是晚了一步。
安惟翎仿佛失了试听,恍惚间觉得祭台上嗡嗡声悉数消失,她愣愣地盯着袁玠手中滴血不止的长剑,用自己也听不到的声音,喃喃道:
“齐玉……怎么回事……”
袁玠扔下长剑,对着万分讶异的江崇宁跪下,缓缓道:“陛下,舒王和兴王两名随从意图刺杀微臣,微臣与之缠斗时,不慎失手杀了两位亲王,犯下如此大罪,微臣自请下诏狱,听候法审。”
安惟翎忽觉一阵头晕目眩。
她想朝袁玠走去,腿脚却像是被人卸了所有力气,不得动弹。
“齐玉。”她轻轻唤道。
袁玠闻言抬了头,望着她,竟是露出了一抹尘埃落定的笑意。
第78章 囹圄 风定雨收尘埃落
作者有诗云:
【风定雨收尘埃落 却把囹圄作朱阁】
【一颦一笑温言里 应知好事皆多磨】
裕庆三年十月初九, 祭祀大典当日,舒王兴王身边两名侍从弑君未果,大帅杀之。随后大帅搜查众人, 从舒王亲王另两名侍从身上寻到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