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安惟翎和袁玠有意从简,可架不住大周皇帝江崇宁是个爱凑热闹的事儿精,他与将相二人又一向亲厚,此番颇有些自家人添妆的味道, 御笔一挥,给相府送去了足足一百二十八抬大礼,皆为四海贡品,件件堪称稀世难得。
婚礼亦非比寻常。
安惟翎位列武将首卿,有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衔, 实打实的万人之上。给她抬妆的悉数是些年轻将领, 一帮十七八岁小子风风火火, 行止皆利落无比, 惹得一众文臣连连称赞少年英姿。
其中尤以卫渡津为最。那帮狐朋狗友中,张存福年纪大长得磕碜, 郭樱非是习武之人,幺鸡已入文臣之列, 杨敏之年岁尚小又不够壮实,只余卫渡津最适替安惟翎抬妆,便当仁不让了。
当然,还有一桩,卫渡津生母崔宜娴,此番里里外外替大帅操持,颇有些娘家人的意思。她待安老将军亦是一片真心, 虽说那老东西不解风情,执意要将崔宜娴送离西北,也架不住安惟翎有意撮合两人,三天两头送信去西北大营劝合。
是故,安惟翎也拿卫渡津当半个自家弟弟。
说起安老头子,西北军务繁杂,婚礼前两日才匆匆赶来京城。他不知安惟翎已有孕,甫一见她,便想看看这小畜生近日来功夫是否有进益,还未来得及摩拳擦掌,被袁玠连忙拦下。
不比安惟翎打小人嫌狗厌,袁玠一向就招人疼,安老将军简直像见了亲生儿子,恨不得捧在手心里。
“小畜生!”安老将军拍着袁玠的肩膀,声如洪钟,“齐玉是个好孩子,你粗手粗脚的,可别欺负人家!”
“老东西!这到底是本帅大婚,你一见面便找本帅的茬……别来看女儿了,倒是去认他做你亲儿子罢!”安惟翎怒从心头起,一拍桌,借力而起,作势要同亲爹比划一番。
袁玠才拦下安老将军,又连忙拦住安惟翎。
她本就功力深厚,孕期又有些易怒,袁玠好不容易稳住她四只手脚,额头汗都快下来了。
这父女俩往年一见便吵,一吵便动手。若不是袁玠这个宝贝疙瘩夹在中间缓和,只怕俩人要打得昏天黑地。
好在袁相爷机敏,悄悄派青方去请了崔宜娴来,安老将军一见到崔宜娴,即刻沉默不语,活似被卤水点了的豆腐。
大婚当日,除却一众咋咋呼呼的武将给安惟翎抬妆,朝中三品以上文臣亦悉数到场祝贺,好在相府足够宽敞,否则这般盛况,只怕要挤得新人都无处下脚。
安惟翎位高权重,非寻常女子,况且大周民风开化,不似前朝规训三从四德,她同袁玠拜过天地君亲,便一道向众官敬酒还礼。
本朝当得起大帅和丞相一拜的,只怕仅皇帝一人。夫妻二人甫一还礼,文武百官慌忙拜倒一片,哗啦啦翻书似的。
一屋子人都低着行礼,正堂好似空旷了许多,安惟翎目光透过众人头顶,忽见堂外立着一位英挺男子,一身紫衣,笑意入眼,端的一副俊俏公子模样。
是江崇宁。
袁玠亦看见了他,拉着安惟翎一道行礼,“陛下亲临,微臣莫不荣幸。”
屋内众臣还未起身,听见相爷这般说道,头都不敢抬,慌忙跪下,“参见陛下!”
江崇宁朗笑,摆手道:“都起身吧,今日不论君臣,我只不过是个来为好友祝贺的闲人。”
屋里一阵嗡嗡议论,皇帝竟不自称“朕”,还亲自到场祝酒。看这模样,大帅和相爷当真是宠臣无疑。
又一阵哗啦啦起身,江崇宁笑着,随意落了座,转头望着上首拱手道:“安老将军,袁太师,袁夫人,崇宁有礼了。今日崇宁来为阿羽和齐玉大婚祝贺,还望众位长辈不要嫌弃。”
皇帝给了天大的面子,上首几人纷纷莞尔,一面还礼,一面连道“不敢”。
袁太师夫妇和安老将军也都是看着江崇宁长大的,除却君臣之别,还颇有些长辈看小辈的慈爱。何况江崇宁对将相二人好得似一家人,他们更添欣慰。
江崇宁私下里不端架子,自来熟地帮着主人招呼开席。
袁籍身为太师,却不是那种老古板,袁夫人为人大方,亦不会摆架子,安老将军出身行伍,向来不讲文人礼节。酒未过三巡,几位长辈便同众人一道吃喝起来了。
袁籍举起酒盏,同安老将军碰了碰,“浩端兄,今日我儿得以同阿羽结为连理,实乃他之万幸,亦乃我袁府之幸。”
袁夫人一手正拉着安惟翎笑逐颜开,闻言也敬了安老将军一杯酒,“安老将军,你我两家多年未见,今日得以修此秦晋之好,当真是缘分匪浅。老将军且放心,阿羽是个好姑娘,不止齐玉疼他,往后此生,我和外子亦会待她如待亲女儿一般。”
安老爹武夫一个,不善言辞,朗笑着痛饮两杯酒,沉声道:“齐玉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小女有幸同他结为夫妇,我着实高兴,只可惜……”他忽而怅然,“她母亲看不见了。”
袁氏夫妇叹息,“老将军安心,安夫人在天之灵,若能看到今日盛事,也会万分欣慰。”
安老爹点点头,不知为何看向了崔宜娴,她正和卫渡津说着话,忽而福至心灵地转身,见安老将军正望着她,便微微点头示意。
袁籍和袁夫人见此情景,相视一笑。
这厢温情脉脉,那厢皇帝竟同众武将划起了拳,他到底是跟安惟翎这个霸王混大的,几番起落,赢得极其漂亮,给人灌了不少酒。
张存福醉得晕晕乎乎,拽着傻笑不止的杨敏之,口里不住学自己那只虎皮鹦鹉,扯着嗓子念道:“张存福英俊!张存福英俊!”
郭樱嫌丢人,赶紧将他拖走,让余舟帮忙给煮了碗醒酒汤灌进去,又随手丢给幺鸡和雾骐小两口去照料。
不似武将醉得明明白白,文臣俱都喝得委婉。江崇宁少时和安惟翎是一对斗鸡遛狗上房揭瓦的皮猴,现下多年不胡作非为,忍得有些技痒,死乞白赖拽了帮文臣划拳,不过两刻钟,喝倒了一片。
皇帝叉着腰,嘿然笑道:“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一天到晚规规矩矩的,今日方知,朝会上舌战群臣竟不如宴会上把人生生喝趴下来得痛快!”
安惟翎和袁玠双双失笑。袁籍、袁夫人、安老爹面面相觑,亦摇着头笑了。
安惟翎因着怀孕的缘故,滴酒未沾。袁玠是新郎官,难免被众人灌了些,好在他酒量好,现下也只是双颊微染,衬着一身嫣红喜服,愈发显出玉树临风的模样。
其人如云上之阳,亦如稀世美玉。外则温润,内则灼灼,风华绝代,世无其二。
他看着安惟翎,笑意从唇角露出,半分柔情,半分疏狂,竟生出些风流不羁的意味。
安惟翎亦是盛装,她本就生得浓眉大眼,平素不作脂粉妆,今日一身红衣,显得挺拔柔韧,艳丽无双。
俱都是世间独一份的惊才绝艳。二人相视脉脉,各自感慨,此生何其有幸,已寻到了归处。
忽而一阵通天巨响,似是火药,众人大惊失色。
江崇宁却笑得开怀,“阿羽!齐玉!快出去看看,我给你夫妻二人准备的贺礼!”
该是焰火。安惟翎和袁玠相视一笑,携手而出,领着众人走到院子里,抬眼望向夜空。
今夜万里无云,穹顶之下,漫天亮如白昼,各色花火纷纷然然,轰鸣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不多时,一些花火又各自散去,化成星星点点,不住落下,仿佛倾盆大雨。
早已夺了那一轮满月的光辉。
安惟翎看得入神。大周自开国起便设宵禁,入夜后禁燃火烛,违者重罚。少时,她曾带着江崇宁偷偷去城外放焰火,两个孩子雀跃看着丛丛火花燃起,升入云端,照亮一方小小的夜空。
今日的焰火,却照亮了整个京城。
皇帝破了大周的宵禁惯例,不仅燃了焰火,还足足放了一个时辰。众人感慨不已,一是为此天下少有的美景,二是为皇帝对将相二人的无边宠信。
焰火散去,众人纷纷回了正堂,又是一阵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江崇宁似乎酒兴更浓,这回拉上了袁玠一道。
皇帝已有半分醉意,勾着丞相的肩膀,缓缓道:“齐玉,你同阿羽都是我此生挚友,信臣,知己……今日你二人大喜,我当真高兴。”
袁玠莞尔,“多谢陛下为我夫妻准备的大礼,微臣亦高兴。能得阿翎一世相伴,此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