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前想过她是深沉的海,如今她像摇摇欲坠的月亮。
苍白,单薄,遥不可及。
我让她感到不安,也伤害到她的自尊。
周周辞职了,她问我“老周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这句话犹如一柄尖刀刺在我心上。
我不是合格的丈夫,更不配做她的爱人。
在婚姻里诚惶诚恐,抱有敬畏之心。
在爱情里患得患失,怀有无限私心。
明知她的难过,我却依旧将她卷入漩涡。
“你只要做你喜欢的事就好了。”
婚姻是人生里的一道题目,我谨慎的计算着答案。
我以为给她温柔,相互包容便能走得长久。
从前我不知道爱为何物,现在我看到它枯萎了,也即将离去,我才醒悟。
周周问我为什么选择她,我想,是她唤醒了我的本能。
爱是本能,是对所爱之人灵魂的尊重。
周周的爱是自由,那我的爱便是给她自由。
二零一七年八月
周周换了新的工作,被调到了邻市。
她收拾行李的时候没有带走家里任何东西,只拿了一份标本。
是我送她的一枝红豆。
两年前,因为采集标本,我去了一趟南方,第一次看到古诗里写的红豆。
一簇簇红豆珠在澄澈的日光里宛如玛瑙一般,让人挪不开眼。
我拍下照片发给周周,心里很欢喜。
那时我们开始分享彼此的一切。
周周回复我“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于是我采了很多,可是回到家时大部分都坏了。
周周安慰我,“没事儿,咱们把好的做成标本,这样就能一直看了。”
与我有关的事物,她只带走了这一枝红豆。
我每周都会邻市去看她。
周六的傍晚出发,进入一场黄昏,去找我的爱人。
我们像情侣一样去预约的餐厅吃饭,去看新出的电影,我为她买花。
小心翼翼的弥补着从前没能给她的。
有天晚上做了个梦,醒来后只想和周周说话。
我给她打电话,说“我刚才梦到了一树花,很好看,叫不出来名字,但我知道是为谁开的。”
周周很轻的笑了,“为谁?”
“为了你,因为我一直在叫你来看花开。”
可你一直没来,我很难过,就醒了。
我却不敢问周周有没有梦到过我。
爱让人变得贪婪,也让人胆怯。
我希望她梦到我,又担心她梦到我。
书上说“梦到一个许久未见的人,说明她正在淡忘你。”
所以我自欺欺人的希望她不要梦见我。
她那边陷入了沉默,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说“老周,谢谢你。”
我们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各自生活,把自己变得越来越忙碌,变得泾渭分明。
温柔成了厚茧,隔绝彼此的感情。
周周离开家以后,我也很少回家了。
我在研究那边重新租了个房子。
我不想回家,不想看到小白狗花筒里那束枯萎的洋桔梗。
它的花语是等待,可我总也等不到想见的那个人。
遇到孟珍珠那天是个雨天,她没带伞,恰好与我顺路,就送她到了公寓楼下。
她同我道歉“周老师,你的衣服都湿啦,你脱下来我帮你洗干净。”
我说“不用。”
她笑笑“我知道了,师娘会帮你洗的对吧。”
那句师娘令我很欢喜,于是那天我没和周周打招呼就去找她了。
周周看到我的时候很吃惊,问我怎么身上都湿透了。
我抱住她,说“因为你会帮我洗。”
周周笑了一声,“嗯。”
晚餐去了一家港式茶餐厅。
点完单后,看侍者弹钢琴,旋律很熟悉,有人唱着粤语歌词。
我听出曲调是好久不见。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
带着笑脸寒暄,想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
“这是粤语版的好久不见吗?”
周周点头。
陈奕迅的歌大部分都有粤语版本,周周更喜欢粤语歌,她说歌词意义更深。
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时,她的手机铃声是富士山下。
她偏爱那一句谁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
我从前一直不懂这句歌词。
原来它的释意是那句“谁都只得那双手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
“粤语版的歌名是什么?”我问她。
周周闻言,沉默了片刻,抬眼看我,很轻的摇头说“不记得了。”
那片刻的沉默,让我感到无声的悲切。
周周中途去了趟洗手间,我看着餐盘里的食物,只觉无味。
下意识的掏出烟,又想起室内不能抽烟,打算放回去。
“你怎么开始抽烟了?”
周周恰好看见烟盒,有些讶异。
从她走后,我开始抽烟,但我不想告诉她理由。
装作若无其事的开玩笑“因为觉得会抽烟的男人很酷。”
周周弯了弯眼眸,笑我老电影看太多。
我和她以前看得最多的是王家卫的《旺角卡门》,年轻时候的刘德华,眉眼青涩,扮相落魄,依旧难掩英俊迷人。
他只需要衔着半支烟,在旺角街头漫不经心的一站,足以颠倒众生。
看过香港电影的人,拒绝不了张曼玉。
《旺角卡门》里的阿娥是整部影片里最干净的色彩。
她如同玻璃杯里的水,清透澄澈,像周周。
回去的路上我和周周的指尖很轻的相触,我想牵住。
她却恰好抬手接了个电话。
于是我的手悬在空虚里。
在回去的路上,我搜出那首粤语歌名。
原来是《不如不见》。
像我在往日并未抽烟
不知你怎么变迁
似等了一百年忽然明白
即使再见面
成熟地表演
不如不见
我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说研究所有工作要忙,不能经常去看她了。
原谅我不再送花,伤口应要结疤。
二零一八年四月
孟珍珠拜托我帮她养了只小奶猫,以前周周也喜欢猫,可她过敏。
于是家里没有养小动物。
但那天我疏忽了,身上粘着猫毛去见她,结果害她过敏了。
在我道歉之前,她忽然说“老周,我想家了。”
我甚至以为是幻听,愣在了原地,思绪一团乱麻。
然后仔细的看她眼底和软的笑意,像四月春光。
“那我们回家好不好,我好想你。”
积攒了许久的思念,抽丝剥茧一般的展露出来。
我好想你,周周。
周周回家以后,我们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
我们一起去超市买菜,然后绕道去花市选花。
依旧没有风花雪月,只有稀松平常。
我以为一切都回到了最初。
孟珍珠说很喜欢周周,说她最喜欢看周周写的剧本。
于是她总是来我家,每次都带上一束雏菊。
研究所里的人都说她有个很喜欢的人,我从未放在心上过。
更没想过那个人会是我。
她与周周起争执的那天,也戳破了我的自欺欺人。
“捡起来的花还代表着心意,丢掉你的人对你是没有爱的。”
相爱是两个人无条件的拥抱彼此的好与坏。
可我和周周都只想展现好的那一面,只是描摹着理想爱情的轮廓。
我与周周是相似的,我们同病相怜,抱团取暖。
我们都缺爱,可越是稀缺,便越是执着。
我们挖空自己去对另一个人好,挖着挖着就空了。
在这段婚姻里,我们都精心计算着尺度和距离。
她更爱自己,我也是。
周周说“这是我的家,小白狗花筒是我买的,连你......你也曾经是属于我的。”
她说“我们很合适,但并不般配。”
我们很合适,但终究不够相爱。
我们没有错,但终究错过了。
爱是欲||望,是占有,我却只给了她不安与道歉。
我和周周再次分居。
半个月后,我打破僵局请她去看电影。
她喜欢周冬雨,也喜欢陈奕迅,那部电影叫《后来的我们》。
傍晚时分,周周来赴约,面颊清瘦许多,看我的时候视线总是闪躲。
我心烦意乱,没有仔细看电影,只是望着晦暗光影里她皎洁的侧脸。
最后电影结束,我只记下了一句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