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丞相没说她们是为何决裂,他也绝不会当着皇帝的面说自己的孙女和太后喜欢上同一个男人,因此叶子晖也从不知道她们之间的琐事。
但现在看来,很有必要试探一下。
“皇帝日理万机,难得来长春宫。”周挽筠道,“百合,把小厨房炖的瑶柱羹热一热送过来给陛下补补身子。”
“朕适才用过膳了,多谢母后。”顿了顿,叶子晖道,“母后是在挑选秀女吗?”
周挽筠笑了:“本来哀家想着选好了再让皇帝过过眼,谁想陛下就来了。正好画卷都在这里,你不妨帮着看一看。”
叶子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周挽筠,她上身披着宽大的衣袍,纤细的小腿在衣摆间若隐若现,白皙的脚踩在绣花鞋里。
然后看着看着,叶静初就钻到他的眼皮底下来了:“陛下,请看画卷。”
叶静初表面恭恭敬敬,内心却在阴阳怪气,这小子怎么贼眉鼠眼的,眼珠子净往他的皇后身上瞟?他自己没有皇后吗?要看就看他好了!
殊不知此举落在叶子晖眼里,还以为苏桃桃是在吃醋,他稍稍放了心,接过卷轴潦草地打量了起来。
看完,他把画卷往下一搁:“选秀这事,母后拿主意就是了。”
顿了顿,他又看着叶静初笑了:“前几日你才惹母后生气,怎的现在又守在母后跟前侍候了?母后倒也不嫌她?”
“皇后年轻,难免不识大体。”周挽筠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哀家要她留在这里侍奉,一是静她的心,二是教她些规矩,免得不识大体。”
叶子晖终于把心整颗放下,但他的面上仍温和地笑道:“那倒需要母后多费心了。”
周挽筠颔首:“不妨事,毕竟哀家闲着也是闲着。”
“既如此,那儿臣便先告退了,不打扰母后安歇了。母后也莫要太过操劳。”
周挽筠笑道:“你有心了。”
叶子晖走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叶静初。叶静初没明白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倒是被他看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当然这个答案到第二天就水落石出了。
苏丞相的夫人入宫了。
她是渭阳翁主,论起辈分来,叶静初还得喊她一声姑祖母。
明面上她是来看望孙女,但暗地里她是过来给苏丞相传话的:“你爷爷的意思是,务必要先给陛下生个嫡长子——你这肚子可得争点气。我们苏家在朝堂上能不能说上话,全指着你了。”
一方面,苏家把苏桃桃送进宫来是为了帮皇帝压制周挽筠;另一方面,苏家也是为了给他们自己争条出路。
叶静初不觉好笑:“祖母这是什么话?皇嗣又不是我想生就能生的,怎么就全指望我了呢?”
苏老夫人嗔怪道:“你这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圣宠不是女人的保障,孩子才是呢!就算头胎是公主也不要紧,你休养半年,再接着生个儿子。现在后宫妃嫔还不充裕,桃桃你可要争气啊!”
叶静初反驳道:“可是周……太后既没有圣宠,也没有子嗣,她仍是太后!”
苏老夫人冷笑道:“孤家寡人一个,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慢着,我还以为你们决裂了,你现在怎么又帮着她说话?”
叶静初:“实不相瞒,我现在身子不爽,大概有一阵子不能侍寝了。”
至于皇嗣,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他堂堂润安帝是给侄子生儿子来的么?!
此话一出,苏老夫人果然就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争气!我知道这后宫里还有个金昭仪格外受宠,万一她抢在你前头生了儿子可怎么办?”
叶静初这辈子都没有子嗣,所以持无所谓的态度:“那就让她生好了。”
总不见得让她憋在肚子里怀上三年吧?
“孺子不可教!”苏老夫人低声斥责,“真是枉费你爷爷和你父亲的一片苦心,将你培养至今。”
她越想越气,最后拜别皇后的时候连礼都不行,径直拂袖而去。
叶静初倒无所谓,当太监的时候,他早就习惯了别人对他没大没小的态度,因此他不仅没生气,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开始剥葡萄吃。
他倒要看看这苏家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结果今日稍晚一些的时候,汤圆哭哭啼啼地跑了过来:“娘娘,你是不是惹安大人他们生气了?”
叶静初正忙着吃葡萄,头也不抬:“你有话直说。”
汤圆跺了跺脚:“方才夫人派人送来了密信,说要迎小小姐入宫!”
叶静初一头雾水:“小小姐?哪个小小姐?”
这苏家除了苏桃桃,没听说过还有别的女儿啊!
“还能是哪个!”汤圆咬着嘴唇,恨恨道,“还不是老爷养在外面的那个女人生的孩子!”
哦,私生女啊。
叶静初了然,看样子苏家为了皇嗣能够出在他们家,真是处心积虑,甚至要不惜一切代价把私生女也送进宫里来了。
汤圆急得要哭,苏桃桃本就不怎么受皇上喜爱,以后在这宫里的日子怕是要愈发地难过:“娘娘,现在可怎么办呀?”
“现在?”叶静初想了想,指挥道,“你去打一盆水来。”
汤圆不明所以,但她还是乖乖地去打了水:“娘娘,水来了。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叶静初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把手伸进水里:“接下来?当然是洗手用晚膳啊。”
汤圆:“娘娘?”
叶静初坦然道:“本宫饿了。”
汤圆:“……”
叶静初才没有心思去跟一群女人争自家侄子的宠,那可太跌份了。
如今之际,他就想着吃喝玩乐,等皇帝彻底冷落他之后,他就搬去长春宫,跟周挽筠蹭饭吃。
反正周挽筠这么在乎她这个闺中密友,不会饿死他的。
晚饭过后,叶静初照例去长春宫点卯,顺道把今天发生的事,包括苏老夫人说的那些话,跟讲笑话一样讲给周挽筠听了,最后还蹭了口她的饭后甜汤。
周挽筠的面色凝重:“这是你家的家事,为何要讲给哀家听?”
叶静初在她的榻上挑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儿臣入了宫,就是宫里的人。当然要向着母后说话。”
周挽筠:“……”
这理由听起来十分有理,但仔细推敲,十分扯淡。
但她和苏桃桃相处了十几年,心知对方绝不是如此工于心计的人。唯一的可能就是,苏桃桃恨透了家人将她送进宫,断送了她和那人最后的机会,所以才变得这么叛逆。
周挽筠问:“其实你家里的人已经把卷轴送过来了,你要看一看么?”
“看,怎么不看?”有美人活色生香,不看白不看。
周挽筠无语凝噎,她从旁边抽出一幅画卷交给叶静初。
叶静初哼着小曲儿缓缓展开卷轴,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就顿住了,连同握着画卷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周挽筠:“桃桃?”
叶静初哑声道:“这幅画——谁画的?”
周挽筠微微诧异,但还是如实答了:“这些画都是统一由宫中的点青馆画的,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不妥,太不妥了。
叶静初死死地盯着手里的卷轴,眼眶已经开始微微泛红。
画中的女子穿着一身红衣,艳丽张扬,明艳动人,她的手里握着一只小白兔样式的面具半扣在头上,灵动又俏皮。
朕来月事了
叶静初颤抖着手抚摸着画卷,留白处用一行簪花小楷写着三个小字——“苏薇薇”。
原来她叫苏薇薇。
自从那年上元节离别,一隔多年,他已经快要记不清她的模样。
他本来想放弃了,罢休了,泄气了,可她现在却又再次出现了。
正正好地应这一句“造化弄人”。
“桃桃?”
周挽筠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她看到苏桃桃颤抖的手指和发红的眼眶,心下猜想着她可能只是表面上装作满不在乎,但事实上,她还是记恨于父亲的。
虽然权贵们大抵三妻四妾,有个别庶子并不奇怪,但苏家的这个苏薇薇与别的私生子又有所不一样。
她是青楼馆姬所生,是苏将军一夜风流的外债,她的存在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使苏家蒙羞。
因此在十六岁之前,她都是被苏家秘密养在外面,无人知晓。
这也就难怪,叶静初当初成为皇帝后,虽然倾尽了大量人力物力,但仍然无法找到她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