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不识果然不负众望,救出了身在火场的渊帝。
不管他此前做了什么,危害了什么人,罪孽有多深重,至少他现在还是大渊的皇帝,众人手忙脚乱把人事不省的国君抬了出来,请了最德高望重的太医来看诊。
老大夫一搭脉,就给萧北城先跪下了,倍感惶恐地磕着头,话都说不利索了:“缙缙、缙王恕罪……皇上吸入太多烟尘,九死一生,老臣无能,恳请缙王饶命啊。”
“少废话,这都救不活,你是老糊涂了……姜炎青!”
被萧北城点了名的姜炎青可一点都不着急去救那狗皇帝的命,头也不抬地忙着自己手里的事,不以为然道:“做针线活呢,别吵,等下缝歪了怎么办,又不是破布口袋,还能拆了重做的。”
他口中的“破布口袋”就是差点被捅成了筛子的君子游,方才情况危机,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根本感觉不出疼,实际上他的下腹被丧心病狂的萧景渊捅了四五下不止,所幸没有伤及要害,凶器又刚好是锐利的烛台,不至于像刀具一样造成太大的创面,因此出血量并不是很惊人。
姜炎青对狗皇帝本就没什么好感,见君子游被他伤成这样更是气愤,想他死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真心救人。
他朝人吐了吐舌头,翘着兰花指拈针的模样颇有些像那绣花的姑娘,还捏着嗓子尖里尖气地说道:“奴家可不是三头六臂的哪吒,得干完了这一茬,才能接着下一茬。”
岂料萧北城竟然接过了他手里的针线,按着君子游的伤口,抬腿一脚就把蹲在地上的姜炎青踢得踉跄几步。
“这里我来,那边你要是敢出岔子,我就把你抹上泥浆扔到火窑里烧成兵马俑给他陪葬。”
姜炎青“嘁”了一声,显然是不情愿的,逼不得已只得挽起袖子去看了萧景渊的状况,这厢君子游睁开一只眼来瞟了瞟萧北城,只见那人操着针线,极为小心地在伤口附近斟酌着下针的位置,就怕缝错了地方,害他平白吃苦。
察觉到了君子游炽热的目光,萧北城掌心覆上他的双眼,将他的头轻轻按了回去,“子游,别看,忍一下,很快就过去了。”
“不疼的。”君子游抽出了挂在颈子上的药瓶,只有拇指那般大,恰好能装下一颗药丸,他晃动着也未闻回声,可见已是空了。“吃了药就不疼了,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小场面不算什么。”
双方都在争分夺秒与阎王抢人,在姜炎青的奋力救治下,萧景渊终于睁开双眼,朦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知是谁喊了声:“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萧北城握针的手一顿,回望着那人所处的方向,君子游微凉的手覆在他微微颤抖的手背,朝他点了点头,萧北城与他目光相触,得到回应后立刻奔向他在意的亲人,可他赶到时,却只听得那人喑哑得几乎难辨字音的遗言。
“……其实,不是要你看好清绝,而是要清绝护好你。”
那一刻,他眼中神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明,可惜转瞬即逝,便如飞逝而过的流星,很快光芒黯淡下去,眼睑也随之合了起来。
恍惚间,萧景渊似乎又回到年少时,轻狂无知,懵懂青涩,对世俗有不满,却依旧怀着对人生的追求,找得到前路方向,不至于迷失在遍布杀机的诡途。
是什么时候画地为牢,将自己囿于出身的樊笼,偏要纠清个是非黑白呢?
他依稀能记起当年挚爱在鬓边的厮磨,忆及林溪辞生前对他的真诚劝告,可是这些年,究竟是被什么蒙蔽了双眼呢……
“清绝,皇叔不是想害你的,皇叔也想替你母亲好好照顾你的,对不起啊……”
死到临头,他所惦念的人不是愧对的儿子,更不是因他之故受害的万千无辜百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么他的善都给了谁呢?
姜炎青低垂着眼睑,沉默着摇头,萧北城忽而觉着那一瞬有一种细碎的微末之声自内心深处传来。
其实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害怕,有姜炎青这个能把救死人活白骨的神医在,他一直觉着死神已经远离了自己,远离了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所以当那个人也束手无策时,他会像个迷途的孩子一样无措。
依赖,让他变得胆怯,变得越发害怕失去。
那一瞬间,他甚至没有明白姜炎青所表达的真正意思,究竟是无碍,还是无奈,只觉双耳嗡鸣。
刹那间,整个世界都变得死寂。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圣诞快乐呀!今天跑去看电影了,把存稿拿出来发了,如果有小bug的话之后会优化的,我要去看帅哥打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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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明光
这一刻,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他走向那个人的步伐缓慢而沉重,每一步踏出去,眼前就会浮现出幼时被这个男人牵着手,走过的夏秋春冬,耳畔回响着依旧清晰的话音:“清绝,母亲不在了,你还有皇叔,以后有皇叔给你撑腰,没人能欺负你的,不怕。”
那时自己跪在母亲灵前,他是唯一不在意世俗眼光,愿意将自己抱在怀里,擦去他脸上泪痕的人。
“清绝,看到这臭小子了吧,长的真丑啊,可一点儿都不像朕亲生的,你说是吧?朕决定给他取名君涵,‘君’乃君子,望他能以君子之德,行君子之事,‘涵’则为容藏,蕴天地之灵韵,养万物之福泽。以后,他就是你的弟弟,也是与你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那时他的长子萧君涵降世,明知自己不喜,却坚持命人将那号啕大哭的婴儿抱到面前,非要自己伸出手来,捏一捏那柔软细腻的脸蛋。
“清绝,子游之事,是朕负你,你恨、你怨,朕都不冤,可你得清楚,人活这一世,感情不是全部寄托,你得活着,得好好活着,哪怕怀着对皇叔的怨恨,也得好好活着。”
那时自己藏身祠堂,不发一言抱着至爱的灵位,满腔怨憎,可即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失去至亲。
萧北城不敢深思这些年来若是没有这个人的庇佑,自己将会沦落到何种境地,他承认自己因君子游之死,的确想过以命偿命……可该付出代价的是他自己,从始至终,他觉得对不起那人都只有自己,因而不曾迁怒旁人。
可他也的的确确淡忘了一些重要的回忆,如果没有今日的死别,不知要等到何时,他才能想起这段被血缘紧缚,却也因误解而蒙尘的过去。
人这一辈子,能遇到几个能彼此报以真心的知己呢?
值得铭记的过往,的确不该被封存。
恍然回神,萧北城惊觉自己无知觉间已经拉住了垂死之人的手。
一如从前那般,温热、坚实,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人的手竟然变得这么小了……
……不,变得不是他,而是自己。
“皇叔,”他轻声开口,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我还能……还能为您做些什么。”
萧景渊牙关紧咬,隐忍着莫大的痛苦,艰难将头偏向他这一侧,在出气多进气少的剧烈挣扎中开口,吐出了一个名字。
那声音轻得几乎让人无法听清,但在萧北城耳中却是那般清晰,那般沉重。
随着话音落下,萧景渊的命途也走到了尽头,一代帝王,终是落了个暴君的恶名。
明狱小退三步,压着叹息,尽了他身为人臣最后的职责。
“皇上,驾崩。”
他声音轻得尚不如掷地之针,话音散在风里,听得并不真切,但足以让在场每个人感受到帝王之死的悲哀。
即使远隔着大半宫苑,君子游依旧听清了他所宣告的噩耗,咬牙坐起了身。
江临渊自他身后而来,为他披了件厚衣,替他系紧衣带。
死者为大,即使是权臣,也容不得不敬。
那人捏着他的手,眼神无措而迷离,舔着干涩的唇,愣了半晌,竭力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在众人的茫然中开了口:“沈祠,扶我起来。”
沈祠就在距他三步开外处呆着,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江临渊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唤回了他不知飞到哪去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