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你这意思……”
“不妨考验一下他们的本事吧,不管谁才是君子游,只有真正有能耐的人才能留在朝廷,留在皇上身边。这样一来,也就不会有人拘泥于身份,还能避免有人使些旁门左道来害人。”
“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了,前些日子还听岚尘念叨,说最近有桩奇案搅得顺天府鸡犬不宁,约莫得有两三个月了,谭九龄天天晚上带着他的师爷出去抓鬼,也许这会儿还在外边耗着呢,现在去说不定能打上照面。”
才刚解决了姑苏的飘吊子,京城就又闹了鬼,君子游觉着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瞥一眼出了这幺蛾子的萧北城,正在一旁偷着乐呢,看得他心里一股窝火,忍不住掩口低声质问:“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那人笑而不语,倒是君子安先坐不住了,抓着萧北城的衣角,狠狠剜了君子游一眼,嘴上说的是惹人误解的话。
“子游,从前骗了你是哥哥有错,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后悔将你蒙在鼓里,可我是迫不得已的,我、我也有难言之隐……”
君子游直视着君子安不住躲闪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只报以一声看似简单,却饱含无奈的:“嗯……”
“做错的事,我要对你说声抱歉,也愿弥补从前亏欠你的一切,可……可王爷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不能没有他,所以……”
“诸位也都听见了,既然这些都是你的错,那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这事儿就算过去,如何?”
人要脸,树要皮,人至贱则无敌。
他说了这么句话是君子安不曾料到的,连萧北城和渊帝也都惊了去,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君子游已经退到门外,只道一声:“皇上,我身子不适,就不奉陪了,奇案也好鬼魂也罢,我是不想再和任何案子扯上关系了。反正我也没几天好活了,还是安安稳稳享几天清福。”
说罢便摇摇晃晃的走了,急得渊帝都亲自起身追来了,“君卿!你不去谭九龄那儿看看了吗?”
君子游摆着手,满不在意道:“我不稀罕少卿那个位子,谁爱要便自己去取好了,可别拖着我下水。”
当晚回了相府,几杯好酒下肚,他就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一睁眼睛就见黎婴坐在床边瞪着眼睛盯着他看,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吓得惨叫一声翻下了床便往外爬。
别看黎婴双腿瘫痪,身手倒是利索,只弯腰一捞就抓住了君子游的脚,让他无从躲避。
“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你如果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一定恨不得吃了我。”
黎婴看了看满地乱滚的酒坛,摇头叹了口气,“不管宫里发生了什么,都比不上这坛子酒入了你的愁肠更让我难受。就算有成千上万的人想杀你,只要你君子游想活,那你就不可能死。可现在分明是你自己作死,要我如何安心。”
君子游停下挣扎,回过头来,眼波沉静,望着黎婴,久久说不出话来。
就在后者以为他又要故技重施,突然露出笑颜来岔开话题,逗自己开心时,却见对方的眼眶倏地红了去,只抽噎一声,紧接着便泣不成声,两手抱住双膝,把自己蜷成了一团,一边咳,一边哭。
“为什么……为什么我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舍弃了我,一个抛弃了我,我就这么惹人嫌,都要弃我而去吗……”
黎婴心里不是滋味,也不出言安慰,听他哭了许久,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他渗着冷汗的头。
“好了,差不多就行了。我告诉你,也许亲手把你推开的人,往往是最想你留下的那一个,他在用他以为最好的方式爱着你,保护你,你可以不理解,不认同,但你不可以否认他的付出。”
君子游止住哭声,仍保持着抱住自己的姿势,待蒙在眼前的雾气散了,才缓缓抬起头来。“你说的,是真的吗?”
黎婴真不敢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人哭起来是眼角泛红,梨花带雨的模样,这要是让缙王见了,保不准心都要碎了。
他轻捏君子游的下巴,那人目光躲闪,便稍稍使力,略施惩戒让他清醒了些。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事对你而言未必是件坏事。换个角度想,从前想杀你的那帮人现在也分不清你们究竟哪个才是真的,万一不小心杀错了人,得罪的可就是定安侯府,所以他学你学得越像,对你就越有利。”
“你不觉着这很奇怪吗?他分明是江氏守旧派为复靖室才找到的沧海遗珠,为何会跟老侯爷连成一气?”
“这个问题问得好……”
他一脸严肃的坐直身子,眉头微蹙,神情严肃,君子游还当他要讲一段不为人知又曲折的离奇故事,然而对方一挑眉,杏眼一眯,活像只阴谋得逞的老狐狸。
“……我也不知道。”
君子游无言以对,意识到方才根本是一通废话,突然觉着自己有些荒唐,苦笑着摇摇头便扶着地起了身,身子虚得走路都不稳,看着让人心疼。
“也罢,那些都不重要,还不知我这条命能活到什么时候,比起跟他们勾心斗角,我还是更想深究我那个不着调的爹究竟留下了什么不得了的讯息。虽然我有种预感,不管我走了哪条路,最后都将会走上同样的结局,但过程不同,至少心里会踏实些。”
说着,他又拿起了那本《肆野事》,屁-股才刚沾上凳子,黎婴又道:“你现在的情况很让人担心,为了不让我自己操心太多折寿短命,我决定派一个人来保护你的安全,顺便照料你的饮食起居,我也就能放下心了。”
“不必这么客……”
“先说好,人虽是我找的,可这不代表连雇佣他的工钱我也一并结了,你应该懂我意思吧。”
“所以我就说了不用这么麻……烦。”
话还没说完,便有人进了门,君子游见了此人,立刻就息了声。
这人……怎么觉着有点儿眼熟?
“先生,好久不见,可还记得我?”
君子游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一番,此人身材颀长,身姿挺拔,算不上好看,长得却很端正,有一道结痂的伤痕横在脸上,贯穿了鼻梁,看得出是在不久前伤的。
许久不见突然回忆也有些陌生,不过对方的身形长相很快就与记忆中的剪影重合了,背景是在一片乱葬岗中,这人灰头土脸,憋的两颊都成了猪肝色,额上青筋暴起,对他叫嚣着什么。
他迟疑着唤道:“云……今?”
对方朝他笑笑,“先生好记性,不过这并不是我真正的名字,其实我叫……”
“陆川,从前相府的人。我把他安插进暗鸦是希望有个人能给我通风报信,结果倒好,被你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给劫去了,不得不诈死,几年都没敢回京城,想起来就生气。”
黎婴瞥了一眼陆川,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而君子游却是咽了口唾沫,指着陆川,话有些结巴,“你你你……你不就是在江陵遇险时……”
挺身而出,为救人而受伤,却连正脸都没有留下,便匆匆躲入林中离开的那位义侠。
陆川忙对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暗示君子游不要多言,小心翼翼看向满腹疑惑的黎婴,解释道:“少爷,先生病的重了,许是把我认成了别的什么人。我这伤是在跟人斗殴时不慎弄的,与旁人并无干系,您千万别多想。”
黎婴自然不会被这种低劣的伎俩骗了,不过看在两人久别重逢,应当有一肚子的话等着寒暄,也便寻了个借口,识相的走了。
待送走黎婴,陆川才急匆匆赶了回来,确认过外面没人,才关起门来,半跪在君子游面前,以一种十分谦卑的姿态看着他的状况,挽了衣袖掀了裤腿,确认他身上没有伤痕了,才安心问候:“您可吓死我了,昨夜进宫,害我为您担心好久,生怕皇上会降罪于你,更怕您倔劲儿上来了跟那个冒牌货杠上。往后您就在少爷这儿老老实实的待着吧,可千万别惹事生非了,现在京城这么乱,我真怕您出事啊。”
这倒是把君子游说的一头雾水,此前他与云今,或是陆川的关系并没有多近,真算起来,他认为对方还是该记恨自己把他祸害进棺材里,差点儿憋死这茬的,怎突然态度大变了?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