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燕澜木然低下头,因为神思恍惚,一时还没看清画面上的内容,就听屋门被人猛然推开,而后一人携风带雪闯了进来,将整间屋子都染上了一层凛冽萧瑟的寒气。
凌青一见来人,惊得魂不守舍,两股战战地站起身来:“羽……羽阳师叔……”
羽阳眸色如冰,看也没看他一眼,一手执剑,直指向沈燕澜,语气危险地道:“卯时已过,为何不来练剑。”
沈燕澜见那琢光的剑锋几乎要指到自己鼻尖,猛然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因为看春宫图影,竟然错过了练剑的时辰,不由十分慌乱:“我……我只是……”
就在他支支吾吾的时候,羽阳的目光已经望向他手中那副扇面,先是微微一怔,接着又看向他身旁散落的那些春宫手绢,待一看清,眸中顿时寒光闪现,提起琢光向下一劈,剑气过处,那些手绢立时化作齑粉,连同沈燕澜手中的扇子也没有幸免。
他劈完这一剑,看也不看沈燕澜,只漠然转过身,向凌青道:“你私藏秽物,违背天山戒规,即刻收拾东西,去掌戒师兄处领四十戒棍,然后下山吧。”
凌青像是还没明白自己在这短短片刻内就已被逐出师门,一时呆在那里,直到羽阳拔高声音:“还不快去!”这句不同方才,已隐含了杀气,惊得凌青抖了两抖,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待他一走,羽阳才又回过头来,看向沈燕澜。他平日只是神色冷漠,这次看过来的眼神却是堪称刺骨,连同手中那柄琢光剑也隐隐泛出煞气,看得沈燕澜心里都不由发冷。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向羽阳道:“我不是道士,看春宫图算不上违背戒规,你总不会连我也要罚吧?”
他说完,就见羽阳已经扭过头去,再也不看他,只在临走前,用极其冰冷的语调道:“下次再误了练剑,便不必来了。”
沈燕澜还从未听他用这么冰冷无情的口气和自己说话,加上先前得知的那件事,一时浑身仿佛被寒意贯穿,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打了这个寒颤,忽然便惊醒了过来,刚睁开眼睛,就在视线极近处看见一双色泽浅淡,如同玉石般的唇,看着万分熟悉,只是……往常似乎从未这么近地看过。他脑中混混沌沌,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那张唇上流连许久,又缓缓滑下,而后便看到那人线条锋利的下颌,再向下,则是包裹在衣领中的修长颈项。
视线到此处,便无法再往下了,沈燕澜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枕在对方肩上,所以才会贴得这样近,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对方。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气息猛然便是一乱,而后便听见羽阳口气不善地道:“既然醒了,就自己坐好。”
这句话让沈燕澜彻底清醒了过来,他慌忙直起身,却没想因此牵扯到了伤处,痛得“哎哟”了一声。
羽阳与他面对而坐,手掌虚虚按在他小腹上,冷冷提醒道:“你先前被烈云刃捅了一刀,还记得么?”
沈燕澜当然记得,那黑衣人手中的红色匕首,赫然便是烈云刃,专克逍遥派小无相功。昔年聂清濯曾对他提起过,因小无相功是逍遥派弟子的护体神功,威力极强,曾经横扫武林。江湖上不免有人心生嫉恨,特意打造出了这把兵刃,对付逍遥派弟子。据说这烈云刃是用火山熔岩下流淌的铁汁凝铸而成,自有一股极烈之气,若是伤到普通人倒还无碍,可若是碰上小无相功这样强大的内功,那股极烈之气便会在对方体内四处游走,鼓动着对方浑身真气不停暴涨。到那时,若不肯自行散功,便会被那股暴涨的真气将全身经脉摧毁,轻则变成废人,重则当场丧命。
所幸,万物皆有相生相克,那极烈之气的克星正是天山派内功,所以他在重伤之际才会一连声地呼唤羽阳前来救命。眼下他倒是没察觉到体内有什么真气暴涨乱窜的迹象,只是冷,冷得骨头都痛了,饶是如此,羽阳放在他小腹上的手掌仍然在源源不断送入冰寒真气。
“羽阳,”他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轻声道,“那烈云刃的刀气还没化去么?我……我好冷啊……”
羽阳眉宇间已有了些微疲惫之色,低低叹了口气:“那一刀伤在你气海中,刀气凶狠霸道,我需以真气走遍你全身,才能将那股极烈之气尽数锁住,但一时半刻还不能全然化尽。”他说着,看了沈燕澜一眼,“起先我向你体内送入真气时,你身上就结了一层冰,我只好……缓了一缓。现下看来,若是要强行将这极烈之气化去,你自己就要先活活冻死,不如将它暂且封在你丹田之中,之后再慢慢用真气化解。”
沈燕澜立刻点头:“好,”他几乎要瑟瑟发抖,声音都颤了,“你……你快把真气收回去,我真的好冷。”
不到片刻,羽阳按在沈燕澜小腹上的双掌便渐渐溢出雾白的寒气,与此同时,沈燕澜周身那彻骨的寒意也渐渐消褪。他这下好受了许多,目光便不由自主开始四下游走,这才发现自己和羽阳原来身处在一间摆设雅致的屋中,根本不是先前那片幕天席地的山林,不由奇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处山庄,魏泰平带路来此,此间主人与丐帮似乎有些交情,愿意借屋舍给我们安身。”
沈燕澜忽然想起先前在阵中围困时,魏泰平便说附近有个张姓人家的山庄可以借宿,原来便是此处。他点了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先前去救齐姑娘,她没事么?”
羽阳正在闭目运功,极其简短地回答道:“没事。”
“那狄公子呢,他的毒解了么?”
羽阳听了这话,忽然把眼一睁,面色极冷地看向沈燕澜:“你还有空担心别人,不如担心你自己。”
☆、第十一章
沈燕澜大为奇怪,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羽阳情绪不佳,口气也不大好,冷冷道:“你就没想过,那黑衣人既已盗了药,接下来只需等待魔剑子恢复功力,然后横扫武林便是。为何要费那许多工夫,在山林里布什么五行阵、机关阵,难道只是为了困住丐帮、崆峒等几个无关紧要的年轻弟子么?”
沈燕澜被他这么一提醒,也不由喃喃道:“我也觉得奇怪,按理说他们拿到灵药,应该暂且别无所求,为何还要费力困住我们这行人?”
羽阳又冷哼一声:“还有那烈云刃,明明已遗失江湖数十载,魔剑子那帮人光是找到它,想必都花费了不少心血,偏偏这次还专门带到了这里。”他声色清冷如同玉石,话中寒意分明,“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明白,他们从一开始的目标,便是你。”
沈燕澜吃惊地咽了口口水:“我?”
“魔剑子武功高强,三十年前便已在武林中罕逢敌手,唯一能克制他的武功,只有你我同修的扶光剑法。所以,一旦他重出江湖,你我二人便是他最大的阻碍,”羽阳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到最后已有些倦怠之色,“扶光剑法缺一不可,他但凡除掉你我中任何一人,便可扫清障碍。所以,那帮人先是设下迷阵机关,后又将我引开,然后诱你出阵,环环相扣,最后果然成功将你伏击。”
他这番话分析入理,沈燕澜稍一咂摸,也知道他所言非虚,但他无论如何还是不情愿承认自己中了旁人计策,便嘴硬道:“今日是我一时大意,下次再碰上这样的事,就算他们有烈云刃,我也不会让他们伤到分毫。”
羽阳听了这句,眸中厉色乍现,声音中也有了薄薄怒意:“沈燕澜,自下山之后,你便屡屡这般鲁莽行事,明知扶光剑法须我二人共进退,却三番五次孤身行动。今日那样的险境,你不在阵中等我回返,反而自己乱跑出去……”他说到这里,又重重冷哼一声,“我问你,今日若不是我赶来及时,你身中烈云刃,是要自散功力废去这些年所修习的武功,还是等着经脉尽断,成为废人?”
沈燕澜听他口气这样重,一时也恼火起来,懒得去想他说的对与不对,只卯足了劲反驳道:“什么二人共进退,一直以来,独来独往的那个分明是你吧。我们从洞庭湖上岸之后,一人独行离去的那个难道不是你?在阵中先行被引开的那个难道不是你?”他说到这里,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有伤,更忘了为自己疗伤的正是面前这人,将胸膛一挺,理直气壮地道,“要不是你总是四处乱跑,置我于险境,我又怎会受人埋伏,中了烈云刃。说来说去,都是你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