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蘅月怯极了,三步并两步拦到谢恂马前。
与谢恂一处的,是这支马队的老板。
他三十左右,生得虎背熊腰,虽一看是大晁人的长相,穿着姿态却无一不是突厥的样子。
两人勒马急停。胡老板目光从梁蘅月脸上,胸口上,流连忘返了一会儿,才看着谢恂。他笑了笑,道:“梁兄弟,你的小婆娘终于……”
他还未说完,谢恂翻身下马,站到梁蘅月面前。
他本就高她许多,此时不过半臂之距,视线从上而下地打来,掩饰不住的压迫感。
梁蘅月满脑子都是那句他卖了她,没听出旁人的话音。她强忍住后退的欲望,逼迫自己站直了,
可是眼圈都红了。
谢恂不懂。他皱眉,看到她没有披他的衣服,很是不满,声音有些冷,“快些回去。”
别冻着了。
后半句没说完。
因为还没有来得及脱口,他的头一偏。
左脸,浮起一个小巧的掌印。
好半晌,他缓缓地回头,难以置信。
目光对上她的。
梁蘅月咬牙,眼中包着泪花。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本来就对他不抱希望的,本来就觉得他性格很差的,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控制不住的愤怒。
或者……难过。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争气地颤抖,及其没有气势。
他强吻她,还把她当作他的东西一样私自卖了她!
整支马队都停下来。
男人们静静地注视着他们,下意识地吞咽口水,一边庆幸自己躲过一劫,
看上去那么柔弱的小婆娘,没想到竟如此泼辣!
敢当中掌掴自己男人!
另一边,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因为男人此时,看上去,很不好。
是谁过去,谁就要丢下这条命的,不好。
好半晌。
谢恂伸手要捉她的手腕。
梁蘅月往后一躲,
他落空了。
他若有所思地抬起手,盯着它看了看。
左脸上还挂着她给他亲手印上去的红印。
梁蘅月心脏跳到嗓子眼,直到这会儿才感觉到后怕。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瞬,尖翘小巧的下巴被握住。
一股无法拒绝的力度,
她被迫抬起来,对上他的眼。
谢恂沉着眼眸,语气比外头的风还冷,“我说过,你要乖一点。”
他缓缓地,手指在她脸上摩挲。
目光危险。
梁蘅月感到被他摸过的地方激起一阵细腻的小疙瘩。她下意识地害怕,却忽然脑海中蹦出他那句话。
然后控制不住地,破罐破摔:“我讨厌你!”
在她说话的瞬间,谢恂骤然收紧手指。手下细嫩的肉被印出红肿的痕迹。
他看上去没什么情绪,甚至还若有似无地笑了笑。
呼吸温热,轻轻淡淡地落在她唇上,
比他直接亲上来还要折磨人。
谢恂不可遏制地,又在心中构想那个计划。把她关起来,谁也找不到,她只能看见她。
是不是这样,她就不会讨厌他了。
梁蘅月感到他目光中十足的侵犯。她挣了挣,但没有用。
一片寂静。
良久,梁蘅月咬牙道:“你放开我。”
他不动,皱眉。
梁蘅月便赌气似的,抬起双手,扒上他的。他手背没什么肉,筋骨遒劲,她的指甲虽短,可还是在他手背上扣出好几道血痕。
血珠顺着交握的指尖留下来。谢恂神色未变,好像没感觉一样,还是不肯放手。
胡老板看不过去,生怕继续下去这两人打起来。终于小小声音劝阻道:“小娘子,你是不是误会你夫君什么了?”
梁蘅月瘪瘪嘴,委屈地叫起来:“他不是我夫君!他都把我卖了!”
第30章 回心
比起“发卖”,他似乎更在意她的前半句话。
谢恂冷笑,一字一句重复道:“你且说说,我为何不是你夫君了?”
梁蘅月别扭地偏过头去。
胡老板注意到她话中的漏洞,急忙问道:“小娘子,你方才说,他将你卖了?”
梁蘅月横他一眼,道:“我不会服侍你的,”
顿了顿,又补充,“更不会服侍你夫人的!”
胡老板心中暗叫不好,看来一定是哪里出了岔子。他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我可以给梁兄弟作证,自你们今早进了我的队伍,梁兄弟可一直老老实实,未曾做过什么啊!”
若定要说做过什么,那便是不顾他劝阻,一定要把他御寒的衣服披在小娘子身上。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二人的气氛,“你是不是误会他什么了?”
梁蘅月不信。
他一直就很难相处,昨天还变态兮兮地非要替代表哥作小雪狼的阿爹。
而且、而且竟然因为她长得像踹了他的白月光,便把她抵在树上那样那样。
……真的很过分!
梁蘅月越想越悲伤。
她见他的每一面,与他的每一次相处,大抵总是气恼多过开心的。
她吸吸鼻子,声音有些囊,“是吗?他给了你多少钱,让胡老板不仅得一个便宜,还肯为他圆谎?”
气氛冷下来。
没人敢出声。
良久,谢恂忽然松了力道。
梁蘅月的手失了他的桎梏,惯性地停在半空中。
空落落的。
她怔了怔,没想到他会放。
她急忙收回来,不免有些尴尬。
抬眼,却发现他垂着眼皮,眼神再没有落到她脸上。
谢恂不只盯着何处,睫毛遮盖住眸子,似是掩饰不住的破败,与卑妄。
他眼角猩红,不敢看她。
因为怕忍不住,将她拖到没有人的地方。伤害她。
是如此暴戾鄙劣的欲望。
他声音极轻,像冬天落到梁蘅月指尖的第一粒雪。虽然冷淡,但很快就融化消失。
几不可闻道:“你是这样看我的?”
他甚至笑了声,却依旧躲避她的视线,“在阿蘅心中,是这样看我的吗?”
明明语气低沉而缓慢,如情人最温柔贴近的呢喃。
可梁蘅月却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疙瘩,密密麻麻从后背窜上来。
还没有等她回神,谢恂忽然又笑。似是自言自语,“我明白了。”
梁蘅月无声地张张嘴,什么明白了?
他没看她的反应,“我没有卖你,”说罢,他顿了顿,自嘲笑道:“我怎么可能把你给别人。”
梁蘅月是做好了他生气的准备的。
却没有想到他这样轻拿轻放。她忽略掉心中的诡异感,低头,“那,”“我只是托人照顾你,如果有人对你说了什么,那绝不是我的意思。”
梁蘅月愣愣地看着他。
他解释地干脆利落,神色中的脆弱易碎,是她从未见过的。
很难以想象,这样的神情,居然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那个纵使被天下人的侧目,被满朝言官的讽谏弑君篡位,也未变一变神色的谢恂。
他如果又恐吓她威胁她倒还好,可是他忽然这样,
梁蘅月忽然慌张起来。
有一种上幼学时,偷偷拽住前面小男孩的头发。
明明他该生气的,可是没有,他只是将她的手拽过来,然后把垂下来的头发塞进她手里。
是这种的感觉。
茫然失措。
好半晌,谢恂没再辩解,他吹了声哨子,玄青从马群中蹿出来,到二人面前。
他扶着梁蘅月上了马,最后道:“来时原路多有险境,不若另行此道,绕回行宫。”
他顿了顿,又道:“我会亲手把你送回去,你……”
“不必担心。”
他神情看不清。
说完,转身便要回去。梁蘅月不知道怎么办,下意识地“哎”了声。
他背对着她停下,但没回头。
梁蘅月有些后悔,伏在玄青的背上,憋了半天。
可是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来要说点什么。
连自己为什么该死地叫住他,都不知道。
她正不争气地失语,
他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有些闷闷的不是很清晰,“你有需要,可是随时唤我,我就在前面。”
说完,他彻底离开。头也没回。
马队起开,梁蘅月直直地盯着地面。手指揪住玄青短短的毛发,直到玄青受不住了,挪了挪脖子。
她回过神来,一下一下抚着玄青的脖子。
有些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