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心里烦躁,刚张口道,“眼下圣上还有……”
就被谢载元打断。
他拂了拂袖子,转眼间神色恢复如常,“让他进来。”
片刻,梁父疾色而入。
他先是看了一眼谢斯然身后的余杭,然后又看了一眼座上的谢载元。
谢载元会意,却淡淡道:“无妨,梁大人直说便是。”
梁父沉吟片刻,终究无奈道:“圣上,臣恳请圣上治臣教养无方之罪!”
谢载元吃惊,急忙绕过桌子,作势亲自扶梁仲平起来。
梁仲平不从,执意跪在地上。
谢载元无奈道:“朕准你无罪!梁大人,到底怎么了?”
梁父便将梁蘅月失踪一事说了出来。
说完,他长跪不起,恳切道:“还请圣上体恤臣的爱女之心,准臣去寻那不孝之女回来罢!”
谢载元不置可否。
他绕回桌后,重重地坐下。好半晌,室内无人出声,针落可闻。
忽然一个声音扑出来道:“圣上,微臣昨日与太子殿下同行,熟悉了夷山之地形,愿襄助梁大人!”
梁仲平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往后看,心中诧异。
谢载元看不出神色,眸色深沉,“朕还没说话,你们一个两个的,是打算替朕做决定了?”
尾音微扬,不悦之意浓重。
众人皆一惊,纷纷道“不敢”。
好半晌,见他们不再敢动,跪了一地,惊恐万分,谢载元才稍稍满意。他缓了语气,“梁仲平,你先起来。”
梁父不敢不从。扶着膝盖,颤颤巍巍地起身。
余杭想扶,却碍于圣上的威仪,并未敢起身。
谢载元又道:“小姐失踪,你心切,朕不是不能体谅,但是……”
他转折,半强制道:“但是若此时传了出去,小姐的闺名,仲平你要是不要?”
梁父当然是不要!
他来前就做好了决定。大张旗鼓也罢,名声扫地也罢!即便全京城都诋毁他女儿也罢!
他自会养阿蘅一辈子!只要阿蘅人在他手心里,其余的都不值一提!
他神色激动,正要说话,就被谢载元打断。
谢载元直接道:“此事容后再议!仲平先回罢!”
说完,竟转身入了内室。
头也不回!
*
梁父出得殿内,魂不守舍地走在宫道上。
阿蘅到底是着了哪个权贵的道,以教圣上如此忌惮,竟连寻上一寻,都不能吗?
那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啊!
日后难道要尸骨无存了吗?
他正出神,余杭几步从后面赶上来。
他拱手,见梁仲平没有反应,大着胆子将他拉到了一旁。
直到确认四下无人,他依附到梁父耳上,窃窃道:“老师若敢,学生有办法寻小姐。”
第29章 耳光
梁仲平暗淡的眼神霎的一亮。
他抉择片刻,终究还是急迫战胜了理智,问他:“你能找到蘅蘅?”
余杭但笑不语。
梁仲平顿了顿,恳切道:“若余大人能寻回蘅蘅,我愿意千金为筹,奉至余大人府上!”
说完,便要向余杭见礼。
余杭闻言瞪大双眼,没想到梁仲平为了阿蘅竟能做到如此!
他急拦住梁仲平,神色谦顺,“老师这便是折煞学生了!”他一副万不敢受的样子,与梁仲平慢慢分析道:“其实此事本不难办,老师只需得了圣上的首肯,派府上跟来围场的家奴去夷山上寻小姐。昨晚我与太子殿下仓促成行,人马不多,才无功而返。但夷山地域狭窄,若能搜查个三五天,想必哪怕是小姐的一丝一毫,都能全须全尾儿地搜出来了!”
梁父沉痛地点头。余杭话音一转,似是惋惜道:“只是——圣上压下了这事,老师再心急如焚,也不敢私自动身寻人了啊。”
说罢,梁父的眉头皱得更紧。
余杭见他的情绪差不多达到了他想要的程度,才慢悠悠道:“学生有一拙计。既然圣上不愿声张,老师不如另寻出路?”
梁父急切道:“什么出路?”
“突厥,那契国王。”余杭定定地望着梁父。
声音蛊惑。
“不可!”梁父厉色道,“余大人,你已经在朝为官,还请慎言!”
女儿失踪是一码事,但与突厥私相授受暗通款曲,更是不可触碰的底线!
他清正为人,尽忠为官,怎能自毁人格,求助于突厥!
梁父疾厉拂袖,立即要离开。
余杭在他身后低声道:“老师误会学生了!学生只是偶然听闻突厥人这两天正打算进夷山观景呢。”
他声音不大,却字句落入梁父耳中,“如今圣意难测,老师出不得宫门,那么小姐可怎么办呢?”
“突厥人虽卑鄙下贱,为我大晁子民所不齿,但他们生□□财,又兵肥马壮,熟悉地形。老师既有千金,何不以钱财驱使,让他们代为寻找小姐呢?”
梁仲平脚步未停。
余杭眯眼看梁父,直到梁父快要走出他的视线。
他不信,梁仲平真的不动心!
余杭最后一句道:“老师崧生岳降、洁身自好,可是老师仅有小姐一女,可曾为小姐想一想?”
梁仲平未置一词。独留余杭一人在原地,站了很久。
宫室内。
谢载元独坐上首,座下空荡荡的,看起来有些孤独。
良久,从后头进来一老太监。他手执一盏茶,放到谢载元手边。
谢载元都没抬眼,肃然道:“回去了?”
“回去了。想来这会子已经到了。”
谢载元“嗯”了一句,想起什么来似的,“派人看好他,绝对不能让他私自进山,不能再多一人知道此事!若有泄密者,杀……”
老太监笑了笑,道:“圣上放下,梁大人他不会的。”
谢载元不屑道:“他最好不会!”顿了顿,他又道,“你带着你的人,挑一队最精干的,秘密进山,务必要给朕把那逆子找到!”
老太监眸色一暗。迟疑道:“老奴愚钝,还请圣上指点?”
谢载元靠到了玫瑰椅背上。神色复杂地盯着空中,叹气似的,“那逆子身份特殊,若失踪不见,天下必乱。”
他没说出来的是,天下必乱,他所做的这把龙椅,也必乱。
他神色一厉,拧眉道:“所以这次,务必找到他。他要么乖乖待在朕的掌控之下,要么待在陵墓中……你明白吗?”
老太监诚惶诚恐地跪下,呼道领旨。
*
第二日。
梁蘅月在摇摇晃晃中被弄醒,怔愣地眨了眨眼。
她怎么又在玄青背上了?
她急忙起身,一件玄色大氅从肩头滑落。
是谢恂的那件。
心好像突然定了下来,她在玄青背上做好,东张西望地找谢恂。
这才看清楚自己所处的地方。
天光未亮,东边日地相接的地方朦朦胧胧漏进来些极暗的橙红色。身下是一条看不出特征的土路,再远些的地方,视野的边际,是乌青蛰伏着的群山。
周围有马,有骆驼。
她眨眨眼,分不清身在何处,忽然旁边一个声音道:“小女奴,你在看哪?”
那声音骄纵大胆,梁蘅月顺着看过去,竟是一个突厥装扮的女子。
她没反应过来,直直地看着女子。女子笑道:“说你呢,小女奴。还是你不想做我的奴隶,想去伺候我……”她顿住,想了一下才找到对应的大晁词汇,“我郎君?”
梁蘅月瞪大了眼,慢吞吞地指着自己,“我?”
“是你的奴隶?”
女子纵马来到她身边,肯定道:“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夫君,已经将你卖给了我夫君,正好我缺一个小女奴,我夫君便把你给了我。”
梁蘅月稍稍懂了点,难以置信道:“你说谁卖了我?”
她急切地用手比划着:“那个又高又吓人的?”
女子一扬下巴,指着商队最前面,道:“可不是?你不信,自己去问他呗。”
她所指之处,仅着单一的男人立于马上,后背的衣服被风吹起来,看着鼓鼓的。
梁蘅月没心思心疼他。一觉醒来就被他给卖了,她此刻满脑子都是难以置信。
手脚并用地爬下马,差点还摔了一跤。稍稍站稳,她立即颤颤地跑到队伍最前面。
马队里全是壮汉,突然见了这水灵稚嫩的小娘子穿梭而过,都发出一片起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