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取出几根，整个山体都在轻颤。
简绣将一堆白骨抱在怀里，有的不知是被虫蚁啃噬还是人为毁坏，形成参差锐利的棱角，冰冷地刺破她的手。
没有人知道，抱着变成这样的、所爱之人的遗骨，是什么样的心情。
暴雨如注，雨声如鬼哭狼嚎，振聋发聩。以昆仑为中心，方圆十几里汪洋一片，泛滥成灾。
简绣开始拼合，之所以这样熟稔，还是因为陵骨之前让她拼过骨头玉。
简绣这才明白他的用意，原来那时他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吗？
他是怎么想的啊，竟然那么早就做好准备让她为他收尸。
简绣不禁苦笑。
庞大的昆仑已经摇摇欲坠，暴雨冲击下，山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建筑。那么多宏伟气派的殿宇桥梁，在这咆哮的泥流中显得脆弱渺小。千年基业，毁于一旦。
简绣觉得还不够，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想让这天地都为他陪葬，可也只是一瞬的念头罢了。
她很快在漆黑的雨夜中拼好了一副骨架，指尖划过，简绣顿住。
还差一根……还差一根肋骨。
“当初陵骨将你的一丝魂魄送入轮回，需要有依附之躯，他便用自己的肋骨为你做了一副身躯。”
紫微从雨中穿行而过，他没用仙术避雨，脸色苍白，方才倾力稳住昆仑，弄得满身泥泞。
简绣不知自己的身子不知被陵骨放到哪去了，不过没关系，反正就算找回来，也是无济于事。
简绣没有说话，收好遗骨，打算离去。
“当初，我身为师兄，没有站出来救他，这么多年，心中一直有愧。后来我成了掌门，身份所迫，始终没有对他低头道过歉。”紫微对着她的背影说道，“日后你、云国或鬼界，若有任何地方需要，我都会不遗余力相助。”
简绣停住脚步，默了一会才微微转头：“我没有权利替他接受你的道歉，等他回来，你亲自和他说吧。”
顿了顿，简绣又道：“他若回不来，你的愧疚与否都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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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绣带着陵骨的尸身，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夜。下意识想去鬼界，才想起鬼界已经不复存在了。
简绣想了想，还是回到了云国自己的寝殿。
她需要一样东西。
黑白无常收到消息后就赶来了，还带着六界全书。
简绣没告诉他们尸骨的事，以免徒增伤心。想来陵骨那样高傲好面子的鬼，决计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这惨不忍睹的遗体。
简绣拿出轮回镜，和他们说了自己的想法。
童子提醒道：“一旦进入轮回镜以后，就会不断消耗自身法力。可能直到法力耗尽身亡也无法找到鬼王大人，简绣姑娘，你确定吗？”
简绣别无选择。
刚要施法，有人推门而入。
是云怀岫。
他去昆仑时正赶上了那场大雨，没能找到简绣，反而被拉去帮昆仑弟子救助百姓。云国也没被大水殃及，灾民无数，如今正是焦头烂额之际。
云怀岫在殿中设了法术，只要简绣回来他就能知道。
方才云怀岫在殿外听到他们的对话，简绣知道他在听着，也没遮掩。
“你好不容易才醒来，还没和我们团聚几日就要以身犯险，你就完全不考虑我们的心情吗？”云怀岫有些气急。
“生死有命，千年前你们惨淡收场，千年后还是这样，这就是你们的缘分。”他说了许多，简绣一直面色平静。
云怀岫有些挫败无力，最后问道：“难道这个世界除了鬼王以外，真的就没有其他人和事值得你留恋了吗？”
简绣站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她拿着轮回镜走出殿外，消失在黑夜中。
黑白无常见简绣离开，有些着急，可总不能上去劝她牺牲自己，真是左右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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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绣听进了云怀岫的劝说，给自己一个机会。
她御着云气潜入深海，找到许多彩珠。去了她曾经和陵骨一起去过的仙境，喝椰子汁。甚至趁着别人渡劫的时候，进入雷劫中的罗刹海。
那两条巨龙还在养伤，认出简绣还颤抖了几下，动都不敢动。
如今再看到这地狱一般的雷霆怒海，简绣不再觉得恐怖。
只有麻木。
明明是同样的景色，故地重游，心境却截然不同。
原来这世间热闹或冷清，都是大同小异，区别只在于身边的那个人。
简绣给了自己机会，很努力地寻找能让自己停下脚步的东西，可是没有。
没错，没有陵骨的世界，无法让她留恋。
第76章 镜中花
简绣在某一天清晨踏入了轮回镜, 镜后的世界与现实别无二致。
和上次进入阵法时看到的奇异景象一样，简绣逐渐记不清自己横跨了多少个时间宫格，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
重逢的概率渺茫无几, 就算见了面，陵骨可能也不会记得她。
简绣最近觉得, 自己的记性也越来越差了。
就像他说的, 活的太久, 会忘记许多事。
陵骨，你再不出现, 也许有一天, 我真的要忘记你了。
不知又到了何处，简绣飞过一片荒野时，忽然听到下面有人在呼喊求救。
简绣向下看去, 好像是个鬼怪正在伤人。她顺手一拂袖就将那鬼怪超度，然后脚步不停地走了。
被救的人还一片茫然, 没看清是谁救了自己，也不知那鬼怪怎么就突然消失了，还道是神仙显灵, 跪在地上连连叩拜祈祷。
到了一处市集, 简绣落地。下雨了, 街边卖核桃糕的小摊还没撤，停在屋檐下避雨，淅淅沥沥的, 蒸腾的香气十分招人。
简绣有些怀念这样的市井味, 好像回到了最开始在清水镇的时候。
她去称了二两核桃糕，顺便想问一下如今是何年月，却冷不防看到摊上摆放着的镜子中的自己。
她不知何时竟然变回了云无心的样子。
简绣心脏剧烈跳动, 她知道这样的变化一定代表着会发生什么。
简绣想了想，闲聊似的对摊主道：“刚刚在城外看到有鬼怪在伤人，吓得我不敢多看就赶紧回来了。”
摊主大叔闻言脸色一变，摆手道：“姑娘，你是外地人吧？这世道怎么还敢一个人出来，我们这鬼怪闹得凶，还好有个叫什么昆仑派的，派来一些弟子斩妖除魔。”
简绣眼中一亮，她之前走过的地方还没有昆仑这个门派，只是还不能确定时间对不对。
她克制着激动问道：“我正是想学习术法自保，不知那昆仑仙山该如何去寻找？”
摊主还没回答，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蔑地嗤笑。
“就凭你，什么人也想修仙了。”
简绣顿了顿，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她转过头去，看见几个背着剑的弟子。这时的昆仑校服和镜外的不太一样，简绣只在玉衡的画像里见过。
方才呛声的正是年轻时的玉衡，她身边还有紫微。简绣从来没觉得玉衡这样顺眼过，说的话也那么好听。
简绣还没来得及欢喜，又猛地看见那个人群边缘的少年。
他被其他弟子挡在了后面，只露出半张如雪般冷冽的侧脸，眉峰浸墨，眼尾含霜。与千年后的鬼王相比，少了几分成熟，却多了许多意气锋芒。
砰的一声轻响，简绣手中的核桃糕落到地上。这核桃糕的质量委实不怎么样，落在地上像石头一样，一点也没碎。
众弟子见她转头，看清她的容貌后，不禁微微一怔。
眉眼清致淡雅，像水墨画上轻描的美人。
玉衡心生一丝酸意，又见简绣直直盯着陵骨，不禁大怒道：“你看什么看！”
简绣没说话，还是看着陵骨，仿佛眼中只看得到他，其余人都不存在。
少年察觉她的视线，皱了皱眉，终于走过来。他应该才十四五岁，身量还未长开，只比简绣高一点点，和玉衡平齐，在其他成年男弟子面前更显羸弱。
陵骨双臂抱着剑，一副与拒人千里的姿态。
他上下打量简绣一遍，确定自己不认识她，于是问道：“你认识我？”
他还在变声期，声音涩哑，不太好听。
简绣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角渐渐闪烁出晶莹的泪花，在阳光照射下像是细碎的宝石。
“这姑娘看着好好的，不会是个疯子吧？”弟子们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