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绣看见他，闻声脚步微顿，语意决绝：“不要叫我姐姐，我不是云无心，我是简绣。”
其实她不仅恢复了自己的记忆，同时也想起了一些很久很久以前，她还是云无心时的事。
虽然只记起一部分，而且非常遥远模糊，但也让简绣对云无心这个身份多了些归属与认同。
她说这句话，只是气云怀岫一直欺瞒她。
云怀岫想说些什么，又咽了下去。这片刻的功夫，简绣已经消失不见。
皇宫里不少侍卫宫人都被这动静惊醒，云怀岫打发了前来询问的宫人，就急忙去追寻简绣。
他大概能猜到她要去哪。
简绣踏上昆仑山巅，没有惊动任何人。山上的防御法阵似乎还在，但灵力微弱，简绣一点也感觉不到下面埋的尸骨。
简绣又想起苏词、云怀岫还有黑白无常都说鬼王已死，但她还是不相信，一个字都不信。她心底仍抱着一丝希望，也许所有人都还在骗她，或者凌公子只是骗过了所有人，他还在某个地方等着她……只有这样，简绣才能强撑着没有崩溃。
简绣落地时差点没站稳，略显踉跄地直接闯入掌门太宫。
紫微平静地坐在殿中，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来。
殿门被简绣推开，门外的夜色涌入进来。紫微眯了眯眼，想起陵骨来找他时，也是这样一个夜晚。
那是阔别近千年之后，陵骨再次踏入昆仑，坐在他面前，没有敌意，仿佛只是见个普通的故人。
紫微从陵骨身上感受一种大限将至的暮气，也就知道他是为何而来了。
如果没有简绣，恐怕陵骨只会与他们对立至死。
不过陵骨的所作所为还是超出了紫微预料。
他直接杀了玉衡和凤舞倾，本来还想顺便杀了无涯，在紫微的劝解和力保下，陵骨只废了无涯大半功力。他刻意给紫微一个人情，条件是让紫微以后帮忙照看简绣和云国。
做了这些事以后，陵骨自己也损耗了不少功力，又拼着一口气去灭了道盟。
如果不这样，他或许还能和简绣安安稳稳度过最后几十年，但长痛不如短痛，他必须要清除后患，才能保证简绣后半生平安无虞。
陵骨就是这样一个不折不扣的厉鬼，但没有人知道，他会为一个女子，这样凶狠又缜密地铺好了未来。
依旧没有呼吸没有温度没有感觉，但陵骨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人。只是他的心并不是在体内，而是在另一个人身上。
只要简绣还活着，他就不会死，哪怕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第75章 酷刑
“他在哪里？”简绣努力按捺着心底的狂风巨浪。
紫微没有隐瞒, 将陵骨与他所言都告诉了她。
简绣沉默许久，声音微颤：“他真的，不在了？”
为她算好了所有, 却唯独没有为他自己打算。
“世间万物终有尽时，你不必太过执念, 否则只会走火入魔, 这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紫微难得出言劝慰, 可简绣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
“就算他要离开，也该是他自己来和我说！”她握紧拳头, 第一次这样歇斯底里地吼叫。
“不辞而别还自作主张拿走我的记忆, 这算什么？”
紫微皱起眉，意识到简绣似乎有些失控，立即防备起来。
可是简绣没有进一步爆发, 她只是抬起头，直直盯着紫微, 眼瞳深处仿佛有血色暗光在跳动。
紫微心中一惊，不禁产生一个骇人的猜测。
陵骨只怕将所有法力都给了简绣。这没什么不可能的，紫微相信陵骨可以将自己的一切都给她。
如果这样, 一旦简绣走火入魔, 后果不堪设想。
简绣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鬼王不是与天同齐吗, 为什么他也有这么一天……”
“鬼终究是鬼，与修士不同。无论再强大，若不及时投胎, 终有一朝魂飞魄散, 不得往生。”
“那是谁，让他成了鬼王。”简绣喃喃开口，“当初首屈一指的昆仑弟子,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事到如今，总该让我知道了吧。”
……
若是说了，紫微只怕简绣会怒而失控。
若是不说，却也实在推脱不过去。
紫微踌躇片刻，闭上眼轻叹一声。他以为陵骨只要不再追究，那段陈年往事就能画下句点，却没想到还有一个简绣。
罢了，因果报应，昆仑若注定有此一劫，也是命数。
“我们的师尊，也就是昆仑的开山鼻祖妙法道君，晚年颇为多疑……他认定陵骨与鬼怪过从甚密，而陵骨又刚极易折，师尊便将他处刑示众。”
紫微并没有细说，只是这样说了个大概。
简绣看着他，什么情绪都没有的眼睛似乎能将他看穿。
“只是这样？”
紫微不语，简绣仍然没有停止追问：“能成为鬼王，戾气千年不消，死前一定经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折磨——你们对他用了什么刑？”
紫微抿紧嘴唇，脸色如一头银发般苍白暗淡。简绣从他的眼神中看到挣扎，他似乎在极力抗拒着什么不好的回忆。
“凌迟。”这两个字梗在喉间许久，几乎噎得他无法喘息。
连人间帝王也很少用的酷刑。
“直到拆散他全身所有骨头，流尽所有的血，剔下了所有的肉，他也没有死……”
紫微死死盯着地上，似乎置身当年的处境，他的血肉渗入昆仑土壤深处，蕴藏着巨大的灵力。
手拿屠刀的昆仑祖师还没来得及惊喜，刑架上，陵骨的身体已经不复存在。只有一团黑烟，发出他的声音。他被折磨得疯了，疯狂用最恶毒的字眼诅咒昆仑所有人。
简绣怔愣住，瞳孔中的眸光似乎被震碎。
眼泪夺眶而出之前，她转过身，刚要出去，紫微看出她想做什么，喊道：“就算你拿走这里所有的遗骨，为他重塑肉身，没有他的魂魄，你也无法复活他。”
“至少，我要带他回去。”简绣看着外面，神色淡渺，轻声道：“他已经待在这太久了，一定很想离开。”
“阵法已有数百年，层层加固，早已与山脉连成一体。若贸然取出，昆仑一半都要崩塌。”
“这与我无关。”简绣眼神漠然，“我只是替他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昆仑若有事，山下村民无力自保。”
“你不必将那么多人的性命绑在我身上。”简绣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似乎任何事能不能改变她的无动于衷。
“要怪，就怪你们想出这个办法。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简绣走出太宫，收到指示的昆仑弟子们早已在外面严阵以待。
简绣转头对殿中的紫微道：“如果你不想看到他们在这无谓牺牲，还不如让他们早些去山下护百姓疏散。”
简绣声音不大不小，那些弟子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听到她这话都吃了一惊。
紫微紧握成拳的双手缓缓松开，他走出来，俯视着下面成百上千的弟子们许久，沉声下令：“速去山下让村民撤离。”
“掌门……？”
弟子们不可置信地仰望着，他们眼中高高在上的掌门，在那女子身边，看起来竟然有些无力。
昆仑要发生多可怕的变故，才让山下的村民都要避祸？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苏词咬牙转身，带领他们御剑下去，一道道剑光很快消失在云中。
简绣没给他们太多时间，她勉强维持着一丝理智到现在，再也撑不下去。
仅仅听了紫微只言片语的描述，她就忍不住想象了许多画面，一片片凌迟在她的心上。
简绣飞上高空，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法力比以前更深厚，猜到陵骨大概把他的全部法力托付给了她。
天色忽然完全黑下来，乌云中带着隐隐的血色，雷电如紫龙般在云中穿梭。
这是因为简绣，她像陵骨那样，因为法力通天，心情便能左右天象。
简绣俯视着整座昆仑，也许是陵骨给她的法力中还残留着他的气息，与地下的尸骨互相感应，简绣能看到数不清的红光，星星点点，她心中说不清是悲是怒。
如果能救回陵骨，她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可简绣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救回他。
倾盆的暴雨险些将她从空中击落，简绣深吸一口气，抬手隔空将一处深埋在地下的尸骨取出。
即使埋葬千年，也没有腐化，表面有些发黑，被雨水冲刷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