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依旧一动不动地跪在前方,伏在地上朗声道:“回父皇,儿臣先前服侍在父皇身边,是三皇弟替儿臣去广陵平复水患之灾,安抚下了百姓,这般功劳儿臣不敢冒领。”
停顿了一下,太子又接着道:“自父皇龙体好转,儿臣便急急赶去广陵以免三皇弟接应不过来。三皇弟与儿臣道,在广陵城外堤坝处,修筑堤坝的队伍在挖土时发现有些异样,连日有许多苦力偷偷跑走。广陵知府也因事情过去许久,并未上报。儿臣自觉事情有异,亲自前去查看了一番,这才发现那挖土之处底下埋了一条金矿。”
“儿臣已派人仔细查探过,这条金矿虽然不长,但预估能起土黄金约万两,足够国库五年用度。”
孟平乐经不住咂舌,万两黄金!怪不得太子先前不慌不忙,也未曾急着将自己摘脱出去。想来北康熬了这些许年,也没有八千黄金在库。这回自己嫁来南晟还白白又出了千两,早知如此——孟平乐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再看群臣的反应,各个都喜上眉梢。南晟一直以来以武力见长于神云大陆,年年都要拨下重金给兵部培养士兵和铸打兵器。虽然说不上贫困,但在其他各处用钱却是颇为捉襟见肘。
兵部尚书顾成真更是大喜过望,一张黝黑的国字脸上连胡子都扬了起来,笑得合不拢嘴。
皇上沉吟不语,把玩着太子送上来的那块金子,又透着烛光看了看金子的成色,也露出了有些满意的笑容。
这条金矿的消息,可远比东宫那点账册之事重要得多。皇上心想那东宫账本虽然对不上的数额略大,但如果太子真是找到了金矿充填国库,将这事轻轻放下也不是不可。随意处罚些银子,再关在东宫一些时日就行了。
皇上思及于此,开口:“可有记录?”
太子一听皇上这般问起,便知自己宫中那些事大约是能放下了,不禁有些轻松地胸有成竹道:“有,儿臣派人每日记录挖掘出的金子数量,再整理成册,广陵知府申明安申大人也在一旁复查,父皇请看。”
从自己的怀中抽出一本册子,太子恭敬地举过头顶。
孟平乐突然心领神会,知道了洛云晟打的什么算盘。她又瞄向洛云晟,一双鹿眼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像是将所有问号都写在眼中。
洛云晟终于侧头看了看她,点点头算是确认了她的猜想。没等孟平乐再想得到更进一步的答案,洛云晟便起身上前,跪了下去。
“父皇,儿臣可为大哥作证。”洛云晟沉声道,顺势也将怀里的一本册子抽出,高举过头:“申大人为免记录有误,特意誊抄了一份交予儿臣带回京都。”
孟平乐偷偷抬眼看了看太子,终于在太子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的震惊之意。
福喜已经将洛云晟手中的册子也拿走呈给了皇上,皇上对比着两本册子来回看了看,脸上笑意不减,朗声道:“好!朕的好太子啊!”
太子虽有些不明所以,但只当洛云晟真的从申明安手中拿了一份一样的记录,也勉强笑了笑朝皇上拱手。
“不仅仅东宫的册子要造假,连私挖金矿都能贪下一半的金子!你倒是给朕说说,你拿了这么多银钱去做了些什么?毗山的山贼是怎么回事?你那京都郊外的庄子里,都养了些什么人?”
皇上语气一变,勃然大怒,将两本册子扔下。
太子低头定睛一看,与自己幕僚大不相同的字迹上,明晃晃写着高于自己报上去的两倍金子。
是洛云晟伙同申明安干的好事吗?
太子两眼一黑,竟是要昏过去。
第40章 成事
强忍着头痛,太子咬牙切齿道:“父皇,还请明察!儿臣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错事啊!”
若说太子在朝堂上的威望,确实不至于做出这般事情来。南晟虽有四个皇子,除却二皇子成日在外游山玩水,甚至于新进朝堂的许多官员都没听说过二皇子的名,其余两个皇子与太子年岁相差甚远,在朝中的势力也远不如太子。
自十年前南晟皇上立长皇子为太子,朝中内政颇为稳定。太子多年来展现在众人面前的皆是谦谦君子模样,为人谦逊低调并不张扬。他私下对自己的手足也极为关爱,早先各位皇子还住在宫里的时候,时常带着三皇子和四皇子一道学习,是一幅兄友弟恭的美好画面。
太子搬入东宫后,迎娶了当朝丞相嫡女丁晓岚为太子妃,两人恩爱情深,不似四皇子那般四处拈花惹草,也是一段佳话。
至于在朝中,皇上当值盛年,太子也从不明目张胆地拉党结派,只是兢兢业业地完成皇上布置下来的政务。是以过去十年以来,是南晟难得的政务清平时代。
现下突然爆发出太子养私兵的丑事,群臣的第一反应就是太子被陷害了。
至于被谁陷害,不少人都偷偷将视线转向了先前开口发言的洛云晟,和在他后面坐着的四皇子洛云勐。
“皇上,是不是申大人给三皇子的册子记录不明?”从人群的后方,一位官员瑟瑟缩缩地出列,小声颤抖着试图劝道。
皇上冷笑一声:“据朕所知,申大人还是申太傅举荐去了广陵。申太傅先前与太子来往颇多啊?”
头脑清明的大臣们已经从皇上的这句话里听出了不对。圣上他是在说,申太傅一直与太子在往来,所以申明安才取得了广陵知府之位?
这般说来也是合情合理,申明安一直都是武将,当年突然被调去广陵当知府,朝中也有人质疑,可都被太子压下。时日一久,见无人再提起,且申明安在治下也没有出什么乱子,言官们也就将此事忘了。
如今再提起,不少言官都有些坐不住,来回交换着眼神。先前还为太子愤愤不平的大臣们见情势不妙,也都悄悄闭了嘴,小心观察着。
此事可大可小,往大里说,太子早就图谋不轨,想往朝中安插自己的人,试图架空皇上。若是往小了说,太子不过是帮了自己老师的儿子一把,人情之内。
但联想到宴会一开始皇上就命人关上了宫门,正是要清算大事的前兆。而后扔出来的东宫账本,也无不说明了皇上想要惩治太子的心思。
今日的宴上并没有申家人出席,虽说申太傅先前在朝中还算威望极盛,但他也退出朝堂许多年。申明安先前驻扎在边塞,而后直接被调去广陵,也没有在朝上建立起人际。
对这些变化心知肚明的孟平乐并不担心洛云晟,此时她更想知道那金矿到底是何时发现的。是在水患之前,还是派了洛云晟去广陵之后?皇上是早就知道这些事情,只待今日来一同清算,还是太子上交了记录册后才知道?
皇上坐在龙椅上,神情不明。自上回成婚后进宫见过皇上一面,这还是孟平乐第二次见到南晟之主。仔细观察下,他的威严神色里带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疲惫,再细细看去,也能发现他的身体羸弱了许多,隐隐都要撑不起龙袍。
所以皇上才急于清算朝政吧。孟平乐心道,若不是觉察自己身体有恙,极有可能熬不了多久,按照自己的情报和洛云晟与自己说过的情势,皇上应该不是这般冲动行事之人。
洛云晟开口,声音沉稳有力令人信服:“父皇万不可被小人蒙蔽,冤枉了大哥。儿臣自幼与大哥手足情深,也十分信服大哥。大哥如何能做出这些事来?”
听及于此,皇上本还算平静的表情彻底裂开,他怒喝道:“你还帮他说话?你看看你这大哥,背地里都在做些什么好事?勐儿,你告诉你三哥,说说你们的好大哥在背后都做了些什么。”
突然被点到的洛云勐不慌不忙地上前跪下,朗声道:“太子殿下于永历五十三年,在京都郊外庄子内囤私自训养精兵两千余人;永历五十四年,与时任边塞驻守之臣申明安合谋,招募私兵两万余人;申明安调离边塞后,在广陵周边毗山建立山寨,养精兵一千余人……”
话音还未落,殿堂里就已经响起了倒抽气的惊讶声。洛云勐还没有停,依旧报出收集到太子历年在各地私下里招募的散兵等等。
孟平乐一边听一边咂舌,怪不得太子东宫的账本亏空那么大,想来被自己的看到的那一份也已是抹平了不少,不然就那精兵两千,那点亏空也养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