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沈喆目视东南方海面,现在比他们约定起床的时间晚了一些。
赵卓阳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要么闹钟功能出了问题,要么响的时候被按掉,但他俩没起来。
帐篷敞开了口,梁赫也从睡袋里钻出来,准备迎接朝阳。
他把闻昊那边的帐篷拉开一些,对里面的人喊:“你们不看日出了?”
闻昊哼哼唧唧地说:“困死了,看什么日出……”
“昨天怎么说的?”梁赫也是强忍着倦意,这样的机会毕竟不多,错过了,至少得到高考后才能再一起来玩,“快点起来!”
他仍然有气无力地说:“不起……”
梁赫重复两遍,闻昊只是赖唧唧地拒绝起床,赵卓阳被折腾醒可就暴躁多了:“滚!谁他妈不让老子睡觉!”
梁赫一听,果断地把他们的帘子封回去,转身就走。爱起不起。
“怎么了?”沈喆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好,“他们不起来?要我去叫吗?”
“不用,”梁赫恨恨地说,“甭理他们,看不到活该。”
虽然不清楚他的火气从何而来,沈喆没再多说一句,在帐篷前面的沙地上铺了块塑料纸,示意梁赫一起坐下。
他们所处的位置偏高,前方视野中就是一望无际的海面。
已经能够看到初升的太阳的影迹,一个亮度还很微弱、只能隐隐看出不完整轮廓的红色光圈。
梁赫没坐几分钟便又站了起来:“我们到下面走走吧。”
越离近海岸,海浪的声音越清晰,先前看到的红色光圈也几乎变成金色,周围笼着薄薄的红雾彤云。正下方一道摇曳的金波,光沿着金波扩散到两边更广的区域,映亮了整个海面。
沈喆带了相机,连拍了好几张。
随着天边的“光圈”逐渐升高,海天相接处的色彩层次也愈加丰富。柔和的茜红色在与金光的角逐中失了气势,橘红、橙红、金红……明度不断增强的色彩占据了大半边天。
灿阳高升,又是个大晴天。两人走回帐篷,闻昊他们才打着哈欠出来。
“怎么太阳都这么大了?”闻昊回头问赵卓阳,“你手机没响啊?”
“不知道。”他起床气本来就大,多说一个字都嫌烦。
闻昊瞅着从海边回来的梁赫和沈喆:“你们看日出也不叫我们一声啊?”
“叫了,”梁赫有些幸灾乐祸,“不起。”
“那就多叫几遍呗。”
“你问赵卓阳。”梁赫更没了好气。
“得了,”赵卓阳眉头一皱,对闻昊说,“没看就没看,至于吗?”
梁赫看了眼面色平静的沈喆。
早上走了一圈,观赏到了期待的日出,沈喆的心情也颇为愉悦,完全没理会赵卓阳和闻昊的吵闹。
今天,他们就要回去了。
回首不经意
第37章 突变
夜光手环到开学时已经失去了效用,变成普普通通的塑料镯子,梁赫也没再拿出来。
一个假期过去,梁赫在阿花身上真切感觉到了秦颖说过的“衰老”。它那双玻璃珠一样的琥珀色眼睛好像失去了光泽,变得浑浊无神,动作也不像过去灵活。
开学后的第一周,各科进行了一次访高考形式的模拟测试。梁赫这次的数学发挥很好,比曹蕾还高了一分。
意外的是,这回试卷讲评过后,不仅沈喆找梁赫问过题,曹蕾也在课间请教了他一道大题。那道题的难度,在梁赫看来非常一般,上课也讲过,以曹蕾的水平不可能有所困惑。
梁赫虽然不解,但对方诚心诚意,他便认认真真地告诉了她。给学霸讲解,生怕哪里说错,闹了笑话。
这样的事不出半个月,又发生了两次。第二次他忍不住向曹蕾问出心中的疑惑:“这道题你真的不会吗?”
曹蕾的神色有些僵硬,泛红的脸庞一瞬变得苍白。
“我没别的意思,”梁赫耐心地说,“我就觉得你数学比我更好,所以有点意外。”
曹蕾仍然没答话,他补充道:“没事,不想说就算了。”
女生的小心思他也不是完全不懂,虽然他与曹蕾的往来实在有限,不知道是哪里引起了她的在意。
梁赫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不想对方误解,也不愿她难堪,只能在口头上点到为止,尽量让自己不要过度关注这件事。
这之后,曹蕾没有再故意找他讲题。
按日期来说,学校其他年级还未正式开学,但作为高三生,他们现在的学习生活比上一年紧张得多。每个班级黑板报角落多了高考倒计时的计数显示,晚自习抓得也更加严格,没有特殊情况不得随意请假。
八月末,阿花突然不见了,两天都没有回来,留下的食物一点没动,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秦颖白日里直念叨:“阿花会不会走丢了?”
“没事,”梁赫的心里同样难安,勉强安慰她,“可能明天就回来了。”
秦颖的气色也憔悴了许多。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梁赫说不准。她的头发在同龄老人中是白得慢的,以前还有大半青丝,七十岁以后,几年的时间,几乎全白。
中午炖了肉,可是不太烂,秦颖遗憾地说:“只能晚上当夜宵喽。”
“嗯。”梁赫爱吃她做的,不过早点晚点的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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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天傍晚,梁赫和沈喆准备到校外吃饭的时候,撞见了路边停着的梁政的车。
“梁赫,”梁政从车上下来叫住他,“今天晚上别上自习了。”
“为什么?”
“跟我走,我会跟你们老师说。”
他的语气非常生硬,让梁赫心生排斥:“你问过我意见吗?”
梁政深吸了一口气:“去看你奶奶。”
梁赫和沈喆同时愣住。
“奶奶?”他奶奶不是在家吗?中午两人还一起吃了饭。
“你奶奶前几天的体检报告出来了,不是太好,”梁政沉着脸说,“我和你姑姑商量让她住院。”
“不是太好——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普通小病,梁政不会特意赶来,甚至请假也要接他去医院。
“你先跟我走吧,到第一医院。”
沈喆轻轻对梁赫说:“你就跟叔叔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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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赫上车之后,梁政给罗茗钰打了个电话,只说家里有急事,没有交代细节,很快挂断。
“到底怎么回事?”梁赫却耐不住性子,继续追问,“我奶奶是什么病?”
梁政沉默半晌,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绷紧:“胃癌。”
车上的冷气从空调出风口冲出,伴随低低轰响,并没有削弱梁政这两个字的力度,梁赫的耳边嗡嗡作乱。
“胃——”他说不出另一个字眼,“什么程度?”秦颖每年都会检查身体,如果是刚刚才有的,也许不会太严重。
“晚期。”冰冷的话语打消了梁赫仅存的希冀,梁政的声音也有些发抖,“下午在家晕倒了一次……你奶奶刚才还在说,她不放心你——我心里也很乱,就过来找你了。”
梁赫不发一言,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满身的血液凝结成冰,手指下意识地缩进掌心,紧扣着膝盖。窗外的树木与行人迅速后退,汽车一路疾驰。
四年前,爷爷脑溢血猝然离世,因为太突然,如当头棒喝。当时秦颖完全崩溃,梁赫看到那个样子的奶奶,强撑着为她打气,学会做饭、做更多家务也是在那段时间。
“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梁政的声音疲惫而冷然,“医生说没多少希望了,就是熬日子,尽量延缓,然后……走得舒服点。”他当然不好受,但一个四十几岁的人,对这种事已经有了足够的承受能力,至少是表面上的。
而对于梁赫来说,那些带着痛苦的记忆仿佛就在昨日,他又不得不面对新的绝望。这次他甚至没有能够一起相伴着摆脱噩梦的人。
到了医院,梁赫的双手冰凉,车内的冷气似乎全附着在了他身上,驱之不散。
“肿瘤科”的牌子挂在走廊尽头,蓝底白字,入目后眼眶都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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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人间病房,外面一个小阳台,床头柜上摆放着水果,如果不是若有若无的药水味和全白的床单被褥,或许会令人觉得是个温馨的地方。
“哎呀,你叫梁赫来干什么嘛!”秦颖并没有躺着,直直地坐在床头,“他还要上课呢。”
她最近的确瘦了,家里人并不知道那是病情加剧的表现,以为只是年纪大了,加之爱操心爱劳碌。梁玫夫妇也是想让她放松才带着一起度假,谁都没想过老人的大限期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