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骑马脚程快,王大夫这里还在妙手堂里做准备。
这妙手堂是新开的一家药铺,铺子里的王大夫初来乍到,接连医治好了几例疑难杂症,在京城已经小有名气。王媪能想到这个人,是冲着名气。
这个王大夫自认本事过人,恃才傲物,在铺门上定下两条规矩,一不治死,二不治穷。全城的人都晓得他是个贪财之人,只赚富人的钱,救权贵的命。宋国公府这笔生意,王大夫自然要应。
带着僮儿正要出门,一个纤秾的人影至外面蹁跹而入,光看通身气派,非富即贵,王大夫驻足留心,那女郎隔着幂籬皂纱粗粗打量,并未多看,素手在柜面上一点,搁下一枚如意纹小金锞子。
王大夫脸上挂起笑来,暗通这些富贵人私底下的做派,将人引到后面说话,“女郎有什么要紧事尽管开口,我听吩咐就是。”
韩丽娘在纱下一笑,也不和他拐弯抹角,“王大夫,宋国公府给你多少,你报一个数,我再往上面叠加。”
王大夫听出了道道,脑袋一转,“女郎要对国公府的人办事,是不是不太妥当?”
韩丽娘诱之以利,不怕他不应,“我这里只是定金,要你办成一件事。”
官宦后宅里的手段,不就是人害人,王大夫虽然贪财,但更怕吃人命官司,“女郎是要我害人,恕小人无能为力。”
韩丽娘捂嘴笑了,“王大夫多虑了,我怎会让你做那种丢脑袋的事,我是真心实意来请你,替她好好看病。”
王大夫懵了懵,有点摸不透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韩丽娘矮了脖子,低声说了几句话,看着王大夫犹豫不决,又循循善诱道:“不会坏你名气,王大夫放心便是。事成之后,我另有重金酬谢。”
她比了两根手指,王大夫喉咙干涩地一滚,梗着脖子应了。
女儿家的兰室里撤去了香,韫和苍白着面毫无生气地躺在褥子里,紧紧闭着双目,虚弱的一团,红蕖拧着帕子擦脸,手上也是一阵一阵的刺痛,不敢触碰。
王大夫按了脉,诊出症结所在,起身执笔,永晋把人送到外间,询问病因,遣人去铺上取药。
韫和嘤咛一声,徐徐睁开眼皮,转了头无力地看着帐子外宁戈朦胧的身影,噙着笑宽慰道:“兄长,侵了风寒而已,我没事了。”
史宁戈轻轻握了韫和的手,声音哽咽,“你遭了这么大的罪,怎么忍着不说。一个人受着,多傻。”
若非仲璜告知,他实在不相信,韫和已经置身于极大的恐慌和痛苦之中,备受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煎熬。
韫和觉得身体好累,睡的这几个时辰也没太久,却好像陷入了一场无止无尽的噩梦,茫茫混沌中,方婕妤,皇后,每个人都朝她伸着手,死士颈口淌出的血湿了她的裙裾,她仿佛淹没进史府浓稠的血海,血腥鼻腔眼眶都渗出来,喘不过气,她找不到出口,找不到归路,她的身体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地方,无法动弹,巨大的恐惧笼罩在心头,任她如何嘶声力竭地喊叫也没有人救她。
韫双手抖动了一下,眼帘掀起,屋内的陈设映入瞳孔。
汗珠已布满了额头,她平静地喘息着,眼睛合拢了,再睁开,漆黑的一双眼眸落在上方,盛满了关切和心疼。见她眼珠定定地瞧着自己,赵君湲柔声洪道:“还有哪儿不适,和我说好不好?”
“头好疼。”韫和唇瓣翕动,想到他动不动就几日冷脸,瞬时没了声,偏过脸睡到里侧,不愿睬他。
史宁戈在,赵君湲还是抹不开脸,俯身捏着她的耳垂,“我错了,是我小肚鸡肠。等你好了,打我骂我都好。”
韫和唇边抿了一丝笑,转过身,见宁戈起身出去,仍是扭捏作态道:“宋国公能有什么错呀,凡事都是我的不对。”
“矫情。”赵君湲吃吃笑了两声,摸进被衾,几日未见又清减不少。
韫和按住他手,皱眉哼道:“我还在生气,别来招我。”
耍小孩脾气了还,赵君湲忍俊不禁,掐了她削瘦的下巴端详,视线停在泛白的唇上,径直吻下来。
她眼里一点点地恢复清明,光明重聚时,斜在天光云影中的天青釉瓷瓶有了完整的轮廓,供插的红梅灼灼耀目。
她眼眶又热又烫,绵掌推着他的胸膛,“我口渴,要喝水,你去倒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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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苦逼赶榜。
今晚还有五千的样子。
让我哭一会。
第54章
王大夫手到病除, 韫和吃了几副药, 身体大有好转,复诊之后, 人已能进食, 王大夫又十分殷勤地开了些助益身体的药, 史宁戈感激不尽, 对他再三拜谢, 府中但凡有个小病小痛, 也都请他出面诊治。
王大夫得了信任, 又得了三方诊金, 在京中声名鹊起, 王大夫奉韩丽娘是他财源广进的贵人,替她办事也十分上心。
韩丽娘已有耳闻, 偶尔来药铺上,问他事情进展的如何。
王大夫信心满满地做了保证,一定办妥,闲聊之余不免多扯了两句, “那位夫人是见了血的后遗之症,恐怕期间受过刺激。”
韩丽娘并不关心是什么缘故, 只在意眼前她关心的事, “你做得很好,接下来按我说的去做, 国公府不会亏待你。”
她借国公府的名义, 王大夫只当是妇人间的争宠。
韩丽娘又问:“你开的那些什么止血凉血的药, 当真奏效?”
王大夫信誓旦旦,“女郎给足了银子,我岂能不办正事。女郎等着罢,翻年的春天,都会妥的。”
韩丽娘交握的手紧紧缠在一起,虽有惶意,但一想到办成这事的快意,像是下了大决心,“好,我等着你的消息。”
临近隆冬岁尾,田事已经告竣,一年最冷的月份,也最繁忙。月初街肆大开了腊月市,贩卖各种年节货物,韫和随兄长着手备置腊八节。
而朝廷也为岐王继任东宫之事忙碌起来,因太子废黜,玉牒均从改动,宗正府早已择下吉日,梁帝遵照仪式阅览玉牒时,荥阳公主已在掖庭办案处旁听沉瑛案。
沉瑛杀人证据确凿,已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沉瑛声称杀人动机是因为二人冲突,荥阳公主心存疑点,不甘寂寞地在这桩杀人案上较了劲。
断案审讯的掖庭令不敢马虎,整个过程不慌不忙,思路十分清晰。沉瑛在交代的过程中咬定是冲突杀人,为免罪责弃尸水井中。
掖庭令传南熏殿宫人对质,宫人证明她二人之前非但没有任何过节和龃龉,还亲密无间。宫人每回答一个问题,沉瑛脸色就难看一分,掖庭自然没放过她的表情细节,步步紧逼,毫不手软。
沉瑛拒绝来不承认,杀人是为掩饰动机,荥阳只得命掖庭令提后在审,重新将沉瑛扣押进掖庭若卢狱。
沉瑛脸色不好看,却一如既往的镇定,被押下去前还对掖庭令道:“沉瑛已经认罪伏法,不必费力再审。”
侧门打开,荥阳从后面出来,抬头看向门外,对着沉瑛直挺挺的背影若有所思。
掖庭令请她示下,荥阳想了须臾,沉吟道:“沉瑛对皇后忠心,事关太子之事,务必要她知晓。”
翌日梁羡在议事殿被斥,梁帝怒极踹了一脚,梁羡没避开,力道落在脸上,登时嘴里掉出几颗牙。有心的人把消息透露进掖庭,添油加醋说了说,沉瑛听闻过后确有所动。
荥阳趁机再次提审,沉瑛被迅速押上来,她仍坐于侧殿,仅隔一道格扇。
审问的公堂上,沉瑛顽固异常,软硬不吃,一向耐心的掖庭令亦是无法,逼得动了大刑,将人整饬得遍体鳞伤。
荥阳身边宫女奉令出来,道了两句,掖庭令会意,让宫役将其拖拽押出,欲要禀明陛下。
沉瑛终于有了反应,情绪万分激动地挣脱出来,两手撑地恳求荥阳,“求求你,让我见一面陈王妃。”
宫役诧异,要知道这是个硬骨头,在公堂不肯说一句话,此时突然开口求人,怎不让人惊奇。
“为何要见辜妃?”而不是废太子。荥阳深觉不解。
沉瑛目光坚决,“只要让我见她一面,我愿意交代。”
荥阳思索了一番,派宫使去陈王府请辜妃。
宫使把沉瑛的要求和辜妃陈述一遍,辜妃不知缘由,怛然失色,怕这件事会牵连梁羡,托词独自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