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上位记(19)

作者:陆非马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韶如梦捋开卷翘的帛书,苍劲洒脱的书法,镌刻在心间,又毫不留情地刺痛着。

——与韶女无情,盼矜娘促其与春闱良缘。

字字锥心,韶如梦揉了帛书按在胸口,凄然失笑,“我亦是史女啊。”

同为史姓,命运截然不同。

庙堂上供职的史姓官员就只两家,太尉府如日中天时,石邑史家为攀结关系从不报祖上溯源,春陵史氏遭难的第二日,石邑史氏即刻上表奏请改姓为韶,急不可耐地向梁帝表决了衷心。

如今韶家平步青霄,虽不及春陵史氏煊赫,也是渤京数一数二的伐冰贵胄。但因当年的避嫌之举,又有几人真心瞧得上。

便是皇后聘韶女为太子良娣,也不过是执着于那一个“史”字。

已经侯了半个时辰,韫和站在帘子外,百无聊赖地对点着十指。

话音透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朝屋里窥探,里面的人逮住她的目光朝这边望了一眼,韫和连忙垂下头,规矩得像个犯错等待责罚的孩童。

她是有点怕史伯璧,或者说姊妹中间就没有谁不怕她的。

怕一个人可能是她的脾气不好,过于严厉,不近人情。然而这些史伯璧都没有,她反而很好说话,人很温润和善,做事滴水不漏,作为一个在长辈面前说得上话的晚辈,她在同辈面前没有半点架子。

二十五岁的年纪撑起整个家族生意,她的一句话顶得上别人数百句,她也不吝于开口,往往让人误解她是个容易被拿捏的人。

其实呢,和她亲近的人都知道,史伯璧这个人惯会使笑里藏刀这招,她的笑捉摸不透,给人一种无形的畏惧。

譬如此时此刻,史伯璧在核对渤京商肆的账目时,微笑着指出一处疑点,“这里的日期和帐簿有所出入,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粗心大意了。”

其中一人抱过帐簿,一点点地核对,人已经抖如筛糠。

心虚作祟,是做了假账无疑。

史伯璧敲着摞高的账册,闲适地走来踱去,等着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韫和想悄悄地走开,史伯璧忽然抬手打断了说话声,目光在她脸上轻轻扫过,又示意继续。

韫和走不是留也不是,手指绞着垂长的绦带,胸腔砰然跳动。

肘部的袖子轻轻地向后牵了一下,韫和顺着方向看过去,一张清秀稚嫩的面孔正冲着她笑。

韫和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是谁。

小脸上的一双眉眼巧妙地弯成一个弧度,“十二姊,我是含琢啦。”

“你怎么也来了,伯娘知道吗?”她惊奇极了,拉着史含琢悄悄地出来,拿了块案上的糕点塞到她嘴里。

“就是母亲要我来的,她没空管我,把我丢给阿姊来盘账。”

史含琢嘴里鼓囊囊的,把她拖到冒着热气的食案,“快把药喝了吧,才刚入秋就染风寒,真不让人省心呐。”

上次见到她才豆苗高一点,如今都知道关心人了。韫和欣慰地端起药碗。

史含琢又摸摸她的手,“十二姊,你的手好凉,我听说这是气血不足。难道姊夫的阳刚气都没办法改善一二。”

韫和呛了一口,把喝进去的药汤吐了一半出来,“史含琢!你都学了些什么。”

史含琢嘟嘟嘴,又很惊奇地指着她的脸颊,“十二姊,你和猫打架了吗?脸上好多的小伤口。”

还是别和她讨论这些的好。韫和捂着脑袋,拉着含琢问:“阿姊真的只是核对账簿,就没别的目的了?”

又不是盘帐的时候,谁会大老远跑到渤京来。

“没有。”史含琢诚实地晃了晃头,又颇是精明地上下打量着她,“阿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这个小孩太烦人了,看破就罢了还偏要说破,实在可爱不起来。韫和不客气地揉了一把她脑袋上的花顶,“我在阿姊面前能有什么秘密。”

说话间,史伯璧走进来,两个人立马站了起来。

史伯璧愣了下,在就近的芦席坐了。

韫和唤了一声“阿姊”,史伯璧笑睨着她,“怎的愈发怕我了,都坐下说话。”

两个人蹭啊蹭的坐下了。

婢女捧上茶汤,史伯璧悠闲地品尝着,一句话也不说。韫和实在拿不准她在想什么,局促地抚着衣褶。

史伯璧放下茶碗,脸上浮着笑,略随意地问道:“昨夜宫里还死了人嚒?”

“嗯,是宫妃身边的内侍。”韫和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脊背止不住地发凉,“应该是死于谋杀。”

史伯璧点了下头,眸间淡漠不惊,嘴里却道:“宫里,能不去就不要去了吧。”

韫和的态度竟是十分乖顺,“我就去那一回,往后不去就是了。”

她如此受教,史伯璧笑意更甚,表示满意,转眼就把矛头指向史含琢,“你该向你十二阿姊学习。”

史含琢吐了吐舌头,侧眸同韫和道:“阿姊还是初次夸你呢。”

这到底是褒还是贬。

韫和淡定饮茶,心里直犯嘀咕,不然要她怎样啊,宫禁也不是她说进就能进的,何况那里头复杂诡谲,才去一回就险些丢了性命,唯恐避之不及,哪还有再置身险境的道理。

只是……

她虚虚地按了下袖子,这支竹简太过蹊跷了,又和皇后相干,自是一件非比寻常不能与外人道的东西,不可经由旁人之手,要送到皇后手里终归要她亲自走一趟。

然昨夜惊险的一幕频频浮现在眼前,韫和后颈不免泛起凉意。

荥阳公主不怀好意的针对,皇后古怪隐晦的话语,离奇的谋杀案件……桩桩件件叫人害怕,一时让她左右为难。

见她面露难色,史伯璧微蹙了眉尖,“还伤到哪了?”

韫和忙把手从袖子上拿开,“脸上的皮外伤擦点药膏就好了,别的伤,应该没了罢。”

她自小野惯了,皮糙肉厚的,受点小伤不打紧,实在没必要小题大做。

她心宽无所谓,倒让史伯璧很是不放心,晏食过后,便唤了两个婢女为她更衣。

韫和被粗暴地请到卧房,像只砧板上待宰的鱼,任婢女剥了衣裤,一寸一寸地检查,无一遗漏。

被两个女人看光摸光,韫和又羞又怯,脸上的红晕一路蔓延到脖子,连脚底都窜着灼烫热气,婢女一按到痒肉,她便又笑得歪来倒去。

婢女手忙脚乱地做完查验,拉了被衾盖在她身上,一声不响地出去了。

史伯璧正在另一处听红蕖说话,她倚在窗下置的琉璃榻上,外面月色溶溶,斜进的一点霜色落在她柔软的肩头。

红蕖在旁道:“十公子往日还殷勤些,近日都来的少了。”

史伯璧撑着额头,一手按着映在腿上的修竹剪影,“十郎去侯府任职,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了罢,还是七娘子告知的,不然我们也不知道他竟来了这么久。”

红蕖手里剥着含琢要吃的栗子,含琢只等在一旁吃现成,还把韫和珍藏的桂花酒挖了一坛出来,一边饮酒一边吃栗,惬意得很,可怜韫和还寂寞地躺在榻上。

红蕖继续道:“十公子流配为卒的地方恰好是沘阳长公主的食邑,长公主无意间看到,一问是史家的人,回京时以下奴名义带回,让他陪着不其侯念书,做点清闲差事。”

史季凰因是史氏男嗣,受太尉府牵连后判了流刑,春陵史家私下数次打点,上下官员得了好处,自会做个睁眼瞎,过得也算顺遂。

如今长公主能助他脱罪再好不过,不过有一点……史伯璧了解这个堂弟,自幼就不爱念书,给别人做陪读?这里头的种种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第22章

知道兄长脱罪,史含琢雀跃不已,两眼亮晶晶地望着红蕖,“那公主府的差事好不好?”

“想是好的吧。”红蕖不懂官制,答不上来,而且这只是对外的名头罢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史伯璧的神色,史含琢仿佛窥知了不得了的事,双目渐渐瞪得滚圆,“我知道了,长公主是看上十兄了?!”

红蕖连忙捂她的嘴,“十五娘莫不是吃醉酒了,都说起胡话来。”遂夺了酒杯拿出去,再不让她沾一滴。

被夺了杯中物的史含琢心酸地撵在她身后,“红蕖我错了,你把酒还给我罢。”

婢女踏着月色过来,避开追逐拉扯的两个人,站在门口敛衣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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