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藤不置可否，从储物空间中取出泉水将烧水壶灌满，架到火上。
这烧火的炉子也很精致。
这才符合白藤给她的一贯印象——大家族里的贵公子，既风雅又矜持，他独自坐在那就不禁让人联想，屋外应有一队训练有素的侍从等待主子的召唤。这很奇怪，灵族虽然不缺什么，但很明显的自由野蛮生长，他是如何养成这样的气度？
“你先坐着，我去拿个东西。”
他没有用敬称，这很是白藤的风格。
他是往屋外去的，碎垠看穿树屋的空间壁发现他去的方向有些熟悉，视线扫过这暮气沉沉的空间，干脆也起身出去，翻上柏树岔出的枝干坐下。
过了一会儿，白藤回来了。
“接着。”
碎垠接住白藤抛上来的小盒子，冰凉的质感，里面整齐排列着透明的糖，没有糖果堆砌的甜齁，清凉的甜味沁人心脾，“安魂糖？”
样子没有未来的精致，口感也有些粗糙，甚至含着制糖人的不安定彷徨，但这是安魂糖的味道。
“梓桐刚弄出来的，没有问名字。”白藤抬头望着她，“你一定要在上面坐着吗？”
“怎么？”
“累。”少年白藤面无表情地提醒，“而且，我开不了门。”
碎垠用精神一扫，发现还真是，这毕竟还不算真实的世界，她坐在上面被法阵识别为一体，空间符文运行到她这就堵住了。
有点呆呆的，碎垠心想这有点可爱。
忘弦是时间，构建这样一个空间就已经很为难他了，这种细致末梢就别强求了。
碎垠从树上跃下来，跟着白藤进了树屋。
“你不怕我？”
“什么要怕？你不是我们灵族的神么？”
“那敬呢？”
白藤没有回答，回头打量她，问：“我可以看看你真实的样子么？”
他这是终于憋不住了？
碎垠道：“之前怎么不问？”
“你没有回答的义务。”
碎垠懂了，晃了晃手中的糖，道：“这是贿赂。”
白藤笑盈盈地看着她。
“你只有一盒糖的时间。”碎垠回答得很干脆，然后抱着糖坐到一边慢慢啃。
这恐怕是他距离世界的真相最近的时刻了，白藤心想，那群神殿派的和冒险派的要是知道他什么都没做，却直接等到了答案，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她真的死于与魔兽搏斗？”
“我觉得你不会见死不救，不会帮着她杀掉魔兽，但至少会劝架，或许还会变出肉食补偿那魔兽。”白藤越说越笃定，“她真的死了么？”
“无论生死，都不会回来了。”至少在这个环里，那女孩不会再出现。
“为什么？”
“因为她不是你。”
不是我，白藤心想，我跟她的差别可大了。又反过来设想夕雾回来，假如她回来一定会知道她离开的时候还有一个冒牌的她，假如她够聪明就会往神祇身上想，就算她不够聪明也会有别的灵替她想，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
“我懂了。”
从神祇伪装成夕雾的样子就知道她不想暴露，而他既不怕她也不敬她，别的灵从他这里看不出端倪，只要他不说，便没有灵知道神出现了。
“外面是什么？”
“你望了那么久，怎么没想去看看？”碎垠反问。
“那棵树已经是我能到达的最远的安全的距离。”白藤在对面坐下来，用茶则取出些许茶叶，再用茶匙细细拨到茶壶中，“那里有很多小动物，我只见过出去的，从来没见过有从外面来的。”
“屋主是我从育园出来那年去世的，据说是个十分豪爽的老头子，我没见过他，也没见参加过他的葬礼，所以我总怀疑是不是真有这么个灵存在。”他看了眼那些属于另一个灵的痕迹又将视线落在碎垠身上，“你会不会也是我的幻觉？或者真实的幻象，就像这里。”
“我还怀疑那些树屋里根本没有成年的灵，整个浮月之乡只有我们十几个年轻的，今年轮值的幼园老师，还有住在神殿的圣子与祭司。”
“这里……很安静。”
碎垠道：“敲门看看便知。”
第54章 交错2
“万一真的没有呢？”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他，可就是没灵动手去验证，冥冥中有道认知告诉他们别开，别去惊扰，待在圈里，按照既定的轨迹做自己。
族中资源充足，无论是喜欢做什么都能得到满足，可这样划了一道圈，总忍不住好奇，而好奇是最藏不住的。
“藏书阁里有外面的记载，传承记忆里也有，乐域，大陆与海洋，可我总觉得那是假的。我们所在的月之森被空间裂缝包围，所以外界的人进不来。浮月之乡有结界保护，所以凶狠的魔兽进不来，外面很危险，所以实力不够不能出去。专注自己的喜好，所以大家都闭门不出……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也是假的！”
“你在，你在思考。”
白藤苦笑，道：“所以外面果然是假的吗？”
“会变成真的。”
“那现在我们在哪里？”
碎垠想了想，咽下口中的糖渣道：“时间洪流，一念之间。”
滚烫的热水缓缓注入茶壶，又轻柔地流淌到茶杯中，白藤冷静下来，找回自己的话语：“我还以为这片天地的历史至少有数月之久。”
因为这些对世界的强烈怀疑是数月前出现的，突如其来，一如往常的平平无奇的日子里忽地心慌。
“兴许是吧。”
“那这一念的主人真会偷懒。”白藤将一盏茶推向碎垠。
“懒？！”碎垠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评价忘弦的。
“不是么，灵族是规律的分割的，规律意味着不变，分割代表着各不干扰。”
这么一想，这里确实比乐域的其他地方容易构建。
“其实是你在偷懒吧。”碎垠捏起那盏茶，看他眼中有疑惑，“你没有洗茶。”
“啊！”少年漏出个惊讶的气音，而后又强制恢复淡定，又唏嘘，“不过是一场虚幻……活在一念之间的生灵究竟算什么呢？”
我所思的所想的，是我自己思的自己想的吗？
如果这个世界变成真实，我又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某个存在的控制中思考？
毕竟，就连神也不是万能的呢！
“……预见有二，以力窥破一切变幻，或统筹全局算无遗策。”白蓝放下手记，微微叹息，翻找了大半个书房才得到这么一句。
以力窥破，他尝试过，可刚注入力量便意识到远远不够。
这里堆放的书籍大部分是关于神魂的，还有因果，甚至哲学，关于具体的时间法术却是半点也无。
也对，他就是时间，释放法术等同饮水，写出来反倒画蛇添足。
他只有一囊水。
四周安静极了，贝壳灯散发着光芒，映出蓝色的水体，白蓝从未像此刻一样发觉自己喜欢的蓝色带着忧郁。
白蓝又拾起那本笔记，上面的字迹遒劲，笔锋处带着凌厉，与自己的大为不同。
就这样了吗？
他见到了未来的自己，一个意料之外的自己。
海神最后的眼神还牢牢地印在脑中，白蓝觉得自己是被网上的鱼，拼命地摆尾挣扎，不过换来捕猎者一句新鲜的感叹。
不，他不服！
他不认，那才不是他！
白蓝愤愤地想着，同时不忘思索，以力窥破或统筹全局，换句话说就是预知法术所需的力量与已知信息相关。
是时机不够。
白蓝忽地想起碎垠之前对光明教皇说的，断绝信仰是为了未免无关力量妨碍预知，可信仰分明还未断绝，所以与当时的预知无关。
是……为了他现在的预知。
神祇交予他们的任务还未完成。
那两位神祇明明已经离开了，但还有回来的可能就必须算上可能的影响。
白蓝越想越觉得荒诞，光明神和黑暗神回来搅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若是连这种程度的影响都不能略过，统筹的意义在哪里？
这是故意制造的槛，目的是……保护逃出的两个神不受牵连，这个世界结局如何都与他们无关。
想到这白蓝不免有些唏嘘。
不论如何，信仰要断绝。
至于其他的变量，信息的获取最直观的莫过于这个乐域模型。白蓝在操作台前站定，左上角显示着时间20954年8月18日13时31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