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您过奖了,过奖了。”
“李师傅,金祥跟我们阿兵在缉私局上班大家都晓得,您家二公子在哪儿高就呀?”
“唉,小的不成器,在运输所给人送送东西。”
“运输所也好的呀,好的呀!现在河里没水,船运都停了,但是铁路四通八达,运输所是少不了的,有出息,有出息呀!”
明知是人家碍于面子勉强拼凑的奉承话,老李听了依旧很开心,李云祥心里五味杂陈。
一顿饭吃了三个小时,难得这三个小时,在外人面前,李云祥乖巧懂事当了回孝子,老李也一改往日,笑容满面做回了慈父,最高兴的莫过于大哥金祥,这爷儿俩消停了,他才能更好地专心应付上司跟同僚。
晚宴结束,父子三人跟着一同离场的宾客出了酒店大门,李云祥犹豫着扒上老李的肩膀,“坐我的车回去吧。”
老李讶异地瞧了小儿子一眼,瓮声瓮气说了一句,“你跑太快,我怕不稳当。”
“你坐坐就知道稳不稳当了。”
老李哼了一声,李金祥笑瞧着这对别扭父子,“爸,就让云祥送你回去吧,他离得近,也省得我绕路了。”
李云祥把老李送回家,时间已经很晚,临走爸叫他路上慢点,抽空回家吃饭。
弄堂里静悄悄的,一抬头,月亮很圆。
扰人清梦的事,李云祥常干,德公馆呵欠连天的门房盯着自家龙太子的金字名帖,不情不愿爬起来打开拉花铁门,嘴里咕咕唧唧吐着白沫,像只缺水的螃蟹。
“东海德兴集团为全城引水源,我们相信德兴集团终将带领我们走向美好的明天。”
房间里没开灯,收音机还在响,李云祥走近了,独自坐在黑暗中的主人才伸手打开了身旁的一盏台灯。
暖黄色的灯光落在真丝睡袍上晕出浅浅的水光般的涟漪,锋利的眉依旧是白日里的昂扬恣肆,眉下一双眼少了几分狂妄,多了一丝平和惫懒,灯光照见的半张脸好像白璧染了金晖,晖光勾勒出他俊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下颚,又沿着白皙的颈项淌进领口,汇入胸膛。
李云祥信手关了桌上的广播,“这么晚还没睡啊?”
小敖总右臂搭在座椅扶手上,五指撑着额头,“托你的福,换了地方我认床。”
李云祥望了眼四脚朝天歪在床尾打呼噜的小猫,弯腰坐在主人对面的单人沙发上,“那我陪你聊聊天儿。”
德三公子放下右手,抬头漫不经心地笑,“三更半夜跑来献殷勤,有话直说。”
李云祥并没有什么要紧的话,真的只是想道谢,想聊天,趁他还无睡意,趁此刻无人打扰,趁今夜月圆人静,云淡风轻,“刚在饭店听说,德兴集团要追加投资,为全城引水源,是真的么?”
“骗你好玩儿吗?”男人侧了一下身子,五官没入漆黑的灯影,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像羽毛一样轻。
敖丙其实不知道是真是假,父亲洞察人心,这或许也是操弄人心的手段之一,追加投资,投资的钱最终要摊派在税收里,为全城引水源,但水源又在哪儿呢?
房间里太暗了,这个坐姿,李云祥已经完全看不见主人的神情面目,只能望见他左耳扎透耳垂的簪花的银针,“怎不见你戴一双?”
主人抬手摸了摸空无一物的右耳垂,“本来是一双,在水里不小心弄丢了一只。”
“你们家,这都是什么规矩?”
“管家说我从前体弱多病,能活下来都是靠着背上这些钢筋铁条,父亲怕我活不长,就听了神仙道士的话,当成女儿娇养,还千辛万苦找来两颗辟邪消灾的灵石,可惜我弄丢了一只,穿的耳洞也长住了,说不准命里还有大劫。”
李云祥没想到呼风唤雨的德老板还有这样一面,“命这东西,我不信,你信么?”
小敖总嘴角噙着笑容,眼底藏着困惑,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父亲最常讲的一句话便是“天意不可违”,但什么是天意,东海龙王从来不说。
是东海水族离开龙宫混居人世?还是遍地江河一夜枯竭?是此处生灵命中注定该有此难?还是一个不信命的凡人,在不久的将来,终究要走上命运为他安排的道路。
李云祥拿起手边的报纸,头版头条上是一条无聊透顶的花边新闻,利家跟德家联姻,利家小姐与德三公子订婚在即,要是他没记错,上次说的好像是顺家小姐,上上次说的好像是松家小姐。
“这些街头小报,抽空你也治治。”
“何必呢,万一哪天弄假成真。”
“呵,你蒙我呢?”
“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不是人之常情么,李云祥,你就没有喜欢的人?”
第1章 星辰大海
“李云祥,你就没有喜欢的人么?”
有,喀莎……
他们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但当他拼命想象她的模样时,少女模糊的影子却变得更加模糊。
不……不是喀莎。
是那个差点在赛车场赢了他的大美人……
她摘下头盔,长发落下的一瞬间,没有人能抗拒她的成熟妩媚,无视她令人心动的美。
但当他试图拼凑她的五官时,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样子。
风把记忆中的影子一个又一个地吹散了,最终留在他眼前的,只有一双时而狠辣骄矜,时而冷酷深沉,时而乖张邪佞,时而温柔放浪的眼睛。
炸裂的心火倏忽在血脉中沸腾,激荡的神魂陡然窜起惊张的烈焰,一瞬间撕破肌肤,咬烂皮肉,嚼碎筋骨。
喷薄的热望在躯壳里奔突,滚烫的汗水在胸腹间汇流。
焦渴的喉咙翻滚着咽下说不出的字句,干灼的嘴唇封存着不能提起的姓名。
尘世中漂泊了三千年的一缕真灵在这一霎彻底沦为欲念的玩物,贪欲,爱欲,情r欲的锁链缚住桀骜的心魂,放任卑微的肉r体在无穷无尽的痛苦煎熬中叩问人间极乐。
如陷火海,如堕深渊。
火舌舐去潮热的汗浆,眨眼化为凶狠的利刃,自肋下捅穿肺腑,沥干血液,在寸寸肌骨间放肆舞蹈。
就在肉r体消亡,神魂湮灭之际,排气管的嗡鸣忽然变成了留声机缠绵的乐曲,刺鼻的机车尾气随之化成淡淡的冷香,掌下僵紧的车闸换作滑腻柔软的丝绸,扑面袭来的冷气凝成一束冰泉卷去了捆缚肉身的火焰,他在一个迟来的拥抱中摸到了一副钢铁锻造的脊梁。
李云祥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坐起来,睁开眼,天刚蒙蒙亮,运输所的小仓库里,他坐在那张简陋的单人床上,低头无可奈何地往一片狼藉的下身看了一眼,手忙脚乱从夹克兜里翻出最后两个水币,又他娘该洗衣服了。
那天晚上慌不择路从德公馆离开以后,他再也没去过,中间碰过两次面,一次是在缉私局的审讯室里,一次是在城东的临海监狱,都是冒险送货栽了跟头,德家三公子去捞他。
呵,靠山。
窗外惨淡微弱的天光推开又一个白日,桌上乱七八糟的草图他已经不记得改到了第几版,比赛也落了几场没去,好久没回去看老李,上次和大哥见面还是在缉私局。
“祥哥!”
“哎,六子来了。”
今天照例又是出货的日子,午后运输所的兄弟络绎不绝都来了,老大还没到,闲不住的自己找活儿干,没事儿干的就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闲侃,聊来说去,总归离不了四大家族。
“这四大家族在这儿占了这么多年,谁不知道,东海市全是他们说了算,要是跟对了主子,轻松挣钱,还有面子。”
“我可不给他们干啊,这梁山兄弟一从良,就死得死,散得散的,哪有什么好下场?”
“那也得有人带你从良啊,四大家族的人你见过吗?人家那是高高在上,神龙见首不见尾,别吃不着葡萄就说酸真要是能够从良,谁还走私啊?”
老大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听见里头这帮小子不知轻重胡咧咧,他开口既是提醒,也是警告,“说什么呢?四大家族什么的,跟咱没关系。”
刚刚最能咋呼的人急忙掐了烟,收了口,迎上去连声附和,“哎,哥!”
“咱干走私还不是因为没了水,没了生计,现下能养活自己,养活家里人就可以了。”领头的说着提出地下的藏货,招呼大家,“来来来,过来拿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