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家虽然管得多管得细,但他经济好啊,大家的日子总还能过下去,不像那三家的地盘,乱得很,老百姓都没活路了。”
这是大哥金祥最常说的话。
宽阔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各方送来的汇报文件和等待批复的各项公文,办公桌这一边主人尽心尽力,最该游戏人间的人,从未把人间当作游戏。
那一边李云祥和他带来的那只不谙世事的猫你争我夺分吃了半盆小鱼干,一人一猫正偎在一起,趴在桌沿上睡得香甜。
在这样一个安宁寂静的夜晚,李云祥做了一个狂暴惊悚的噩梦。
梦里有天阶震耳欲聋的惊雷,有东海吞天噬地的怒涛,有一条垂死挣扎的白龙。
手上七尺红绫望空一展,翻天覆海,山摇地动,他一脚踏住白龙的颈项,在凄厉刺耳的龙吟声中快活至极放肆欢笑,一边笑一边脱下手上的金镯,磕碎龙角,砸烂龙头,将兴云布雨滋生万物的正神打得像条抽筋的黄鳝,至此犹不尽兴,竟玩性大起化掌为刀,剥开龙鳞,钳碎骨肉,生生将那条龙筋拔了出来。
白龙睁着一双哀痛恐惧的大眼,在一阵惨烈绝望的嚎叫声中,死了。
他满身是血走到水边,低头一瞧,在水面上看见了一个三头六臂浑身是火的恶童,嘴边噙着狞笑,眼里杀气腾腾。
李云祥从梦中惊醒,猛抬头,目光径直撞进一双略带好奇的眼睛,电灯下平日里深不见底的双眸,此刻却好像一片清浅的湖水,蓄满了粼粼的星光。
“梦见什么了,一惊一乍的。”
“喵~”小猫跳上他的肩膀,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李云祥弯腰捡起后背上滑落的外衣,发现正是前天晚上他落在仙乐门的那件,“还叫人洗了呀,谢谢啊!”
回头望去,窗外红日高起,天已大亮,想到刚刚做过的梦,李云祥拍拍大腿,倒没太放在心上,只当是童年阴影,一个梦翻来覆去做了许多年,“也没什么,还不是老李,小时候总爱把我放在大腿上讲一些老掉牙的故事,害得我从小就爱做那种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梦。”
主人抬手松了松僵疼的后颈,李云祥见他动作,“一早就想问你,你那脊椎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打记事起就已经是这样了。”
“你爸没跟你说?”
“你说呢?”德三公子瞪他明知故问。
李云祥诚心诚意,“我能看看吗?”
小敖总咬牙切齿,“我能扒了你的皮吗?”
“哎,我说真的,说不准我给你改改,更好用了呢。”
“李云祥,你当我是你的摩托车?”
李云祥闭嘴了,这摩托他可不敢骑。
“烦什么?”小敖总目光如炬,一针见血。
李云祥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长吁短叹实话实讲,“老李啊,昨个儿本来想回家吃饭,但你也知道,我跟他一见面肯定又要吵得不可开交。”
“那换个吵不起来的场合吃不就行了?”
“吵不起来的场合?”
德家三公子拿起手边的电话机,“接缉私局。”
不多时,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激动到发抖的憨厚男声,“喂,三公子,是我,对,是缉私局!”
“今晚七点半,六国饭店,我要看到缉私局每一个人以及他们的所有家眷。”
那头听电话的人明显没反应过来,“啊……这……”
德三公子放缓了语气,“你们局最近破了不少走私案,犒劳大家。”
“是!是!多谢三公子!我这就通知下去,保证今晚缉私局上下全体都到,一个不少。”
“家眷也不要落下。”
“是!我代表缉私局上下,谢三公子体恤,谢德老板厚爱!缉私局一定尽职尽责,绝不懈怠!”
第1章 天意难违
“这样……行不行啊?”
李云祥进门就愣住了,印象中老李除了那件沾满机油洗都洗不出来的旧工作服外,再没穿过别的衣服,今天这一身虽然也还是工作服,但衣裤都是新的,熨得板板正正,别提多精神。
“爸,好得很。”
“这呀,还是我跟你妈结婚的时候穿的,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爸,我和云祥都大了,家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您也该享享清福,别再这么辛苦了。”
“你,我放心,但你弟弟……”
两父子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家里的事,大哥金祥一扭脸,正看见小弟傻站在门口,“云祥,我正要去找你呢!诶……你这脸怎么了?”
李云祥抬手摸摸额角已经结痂的口子,“没事,骑摩托不小心摔的。”
老李重重哼了一声,背过身去,连个正脸也没给他。
李金祥朝弟弟走过去,“六子都跟你说了吧?”
李云祥收拾好情绪,两手插兜跟着大哥一道进了屋,“说了,不是七点半么。”
“通知七点半,你还真赶着点儿?自己成天吊儿郎当就算了,你哥工作上要紧的事儿还这么散漫!”与其说恼恨,不如说担忧,老李是经过战乱历过生死,尝过无数艰难险患的人,横眉怒目是慈父爱儿不善言表,疾言厉色是怜子之心忧惧重重。
李云祥压着脾气,强行拗开紧拧的眉头,僵硬的嘴角扬起一个尴尬的笑容,“嗨,不就是……吃顿饭嘛。”
“说得轻巧,你一天天的尽在外头搞些歪门邪道,知道正经工作有多不容易吗?”
“我怎么就是歪门邪道了?”
李金祥眼看两父子一句话不对,马上又要呛起来,他急忙将小弟一把拉开,“爸,时间快到了,云祥回来得也刚好,你别说他了,咱们赶紧走吧。”
老李眼神复杂地望了小儿子一眼,就是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得李云祥越发窝火,他想谢了德三公子的好意,不去了。
李金祥心里还惦记着另外一件事,出发前他特意把弟弟拉到一旁反复叮嘱,“上回我都跟你说了,德家下来的指示,最近要严查走私,今晚德三公子又这么大手笔犒赏缉私局,估计近期走私案子会抓得更严,你的那些事儿,你自己多掂量着,爸也是替你担心。”
“我知道。”
“别光嘴上知道。”
“你放心吧,我有谱儿。”
李金祥瞧他一脸不耐烦,叹口气也不再啰嗦,抬手扒住弟弟的肩膀,“坐我的公车吗?”
李云祥想起刚刚进来时停在门口的那辆缉私车,“算了吧,我开自己的车去。”
“那行,我带爸过去,你到了找我们。”
“嗯。”
晚七点,饭店大厅里灯山如昼,四壁琉璃盏造型优美,水晶灯辉光流泻,雕梁画栋纷华靡丽,宛如宫殿一般处处金碧辉煌,舞台上香鬓俪影,乱花人眼,西洋乐器琴键悦耳,管弦悠扬。
德三公子一开口就是东海市门槛最高的饭店,平日里出入其间的多是政府要员,豪商大贾,社会名流,不要说同来的家眷,即便是缉私局里的高官也没几个见过这等排场。
李云祥知道他又欠了德三公子一个天大的人情,反正欠债不嫌多。
“淡水贵如金,东海有真情。”
缉私局何局长是个人物,起头先声泪俱下讲述了德家在东海这些年如何筚路蓝缕艰苦创业,慷慨激昂听得李云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差跟着他老哥一起兴高采烈起立鼓掌。
接着又重申德兴集团计划追加投资,为东海市引入淡水,深情歌颂德老板不计得失,胸怀大爱,一心为民云云,赢得在场欢呼一片。
最后严厉斥责走私行径,直陈其破坏社会秩序,影响社会安定,强烈呼吁缉私局上下,团结一致打击非法走私,鼓励东海市民配合政府尽市民义务,积极举报走私行为,还民生安定,还社会清明。
老李听得面红眼热,频频咬牙切齿回头望他,吓得李云祥以为老爹下一秒就要站起来大义灭亲举报亲生儿子。
当官的说完了场面话,各自落座入席,轻歌曼舞伴着美酒佳肴,宴会上的气氛也慢慢放松下来。
“哎呀,李师傅,金祥我们知道的呀,好孩子,好孩子!这位是您家二公子吧?”
“啊……是,是,是我家二小。”
“李师傅好福气呀,两个公子都是一表人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