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话,你把手电筒放一边,帮着你石头哥擦酒精。”程昱铭示意曾诚安静。
程昱铭拿起冻伤膏,小心翼翼检查起曾医生受伤最严重的地方,已经变得全黑的手臂一直到整个手掌。
仔仔细细给人家整个都抹上冻伤膏,程昱铭心里下了个结论:冻伤太久,处置不当,血管阻塞,回天乏术。
就算曾医生醒了,这半只手,还会阻碍血液流通,腐烂发炎影响身体其他地方,最好截肢。
“曾诚,如果曾医生醒了,这手不能要了,得截肢。”程昱铭提醒曾诚,他是一个没得感情的锯子,说起来一点情感浮动都没有。
“嗯……”曾诚低下头,擦了一会酒精,小声说,“等我爸醒了,我问他。”
程昱铭这代人没有看过《草原小姐妹》、《西藏雄鹰》这样的电影,实际上,电影里都有相当正确的失温、冻伤救援示范,救助冻伤的病人最忌讳的就是,迅速把病人从寒冷的环境挪到温暖的环境中,这样做轻则残疾,重则截肢。
正确的方法要用雪,用树叶,用任何东西将冻伤处揉搓发热之后再提高周围温度。如果实在不会,稍微等等医护人员,千万不能自己动手。
徐中磊看了不少应急救援的书,程昱铭则是专门通过了这方面的考试,这才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但是曾医生的伤害已经造成了,至于是否截肢,还是要了解一下病人本人的意愿。
外面由人声喧哗,到声音暂寂,风越来越紧了。
训诫声,女人尖叫声,斥责声,幸灾乐祸声,声声入耳,大约是过了很久很久,曾医生的体温渐渐降下来了,高烧退了。
徐中磊小时候就是曾医生治病,外婆威胁他都是说“你再XXX就然曾医生给你打针”,他记忆中的曾医生除了打针的时候,一直就是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高大模样。
现在凑近了看,曾医生其实身材瘦小,皮肤松动,头发也有些花白,各处关节都有茧,与他记忆中的样子判若两人。
“……曾诚……”
“爸!爸!醒了!你醒了!吓死我了!”听到熟悉的声音,曾诚停下抹冻伤膏的手,激动地大喊起来。
徐中磊起身起屋里的火,瞬间,屋子里边都亮堂了起来。
“没事……头有点痛,手脚都麻痹了,我猜是冻伤了。”曾医生想起身,曾诚赶紧帮忙把拿了一床被子枕在曾医生后背,“我就记得屋子里没开火,突然就冷起来了,话都没来得及说,唉。”
“曾医生,你的冻伤我们上了药,高烧好得差不多了,还有一盒美林没用完,如果再发烧到时候让曾诚喂给你。”徐中磊心里有点可惜。
“哦哦哦,我救这么多人,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救呢,石头,小程?谢谢啊。”曾医生说话很慢,但是一字一句,屋子里人都听得清。
“没事没事,我们都是您从鬼门关拉出来的。”徐中磊客气着说。
“头痛……我先休息一会,曾诚好好招待客人……”
曾医生突然就睡过去,让在场人都捏了一把汗,程昱铭半吊子来来回回检查之后,得出结论:“高烧太久,身体要好好休息一会……”
“曾诚,你今天晚上和你爸一起睡,注意他的状态,发烧了要酒精降温,喂退烧药……”徐中磊看见情况不危险了,打算功成身退,回家睡觉,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程昱铭打断了。
“我留下,给曾医生守夜吧,这么个小孩子,你还交代他,你知道他不会一觉睡死?我来我来,这我救命恩人,守他一晚。”程昱铭摆了摆手,“哥,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过来换班,记得带早饭还有抗生素、消炎药过来,我怕曾医生到时候还得出事啊。”
“那行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徐中磊自然冒着风雪回家了,
徐中磊睡前躺在床上,一边摸狗一边想今天晚上的事。
果然,他和程昱铭还不是一类人,曾医生也救过他的命,他就不会想着担心人家儿子不靠谱而为病人守夜。东西他可以给,人也帮忙可以救,最后还是会抽身出来回到自己的世界里。这种品质嘛,好点说就是有距离的交往,坏点说,就是自私。
程昱铭就不一样,看着是元旦节前被领导派出来做吃力不讨好的任务的唯唯诺诺小警察,以为他现在变成了暴躁老哥,只管自己一亩三分地,没想到今天碰见曾医生出事还主动要求守夜,做事会做到底,还会主动揽事。这人还真的是正义的朋友。
徐中磊默默提醒自己关注程昱铭的圣母心,若是发生什么自己搞不定的事那就要及时止损,程昱铭这种人,适合做朋友,不适合做家人。
第54章 狼人医生 看见:[狼人的诞生]……
曾医生的手还是截肢了, 手术当然不是程昱铭这个理论大师、实战菜鸡做的;
菜鸡程昱铭完全不知道手臂血管和肌肉的位置,连扎止血带都弄不准地方,要是真让他操刀, 那就看程昱铭看不顺眼谁了。
最后曾医生自己凭借着丰富经验, 可怕的意志力, 用右手硬生生把自己的左手锯掉了,还自己用缝合了伤口。
那天下着大雪, 天色昏暗, 曾医生让徐中磊把他半边受伤的身体绑在跟床齐高的小板凳上, 自己拿着酒精消毒的手锯对着伤口比划。
不知道怎么知道消息的村里人隔着窗户左顾右盼, 大声喧哗, 程昱铭气得出门把看热闹的小青年老娭毑,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赶出去,但不一会, 他们又回来,但是不敢说话, 就透着门缝伸长脖子瞧。
一边的小台子上放着羊肠线,止血钳, 清创刀,那家伙, 说时迟那时快,医生找到了合适的位子, 右手毫不犹豫就下刀
“噶-吱-”“嘎吱嘎吱嘎吱”
不到十秒钟,半条发黑的手臂就锯下来了, 程昱铭赶紧拿起清创刀,把切口的部位的烂肉腐肉都刮出来,长长的刀尖深入截面, 发出簌簌的刮肉声,然后用棉签沾上酒精给截面消毒又大片大片洒上消炎药。
止血带扎着,再加上医生四十年的经验,血流得不多,半只手也被徐中磊扔一边去了。
“嘶-”那是吸气的声音。
“呕-”“砰!”那是曾诚忍不住想吐,推开房门出门大吐酸水的声音。
“你们都不会缝合吧?曾诚我倒是教过,可惜年纪小不中用,石头,把针线拿来……”曾医生满脸虚汗,嘴上逻辑丝毫不乱。
汗如雨下,脸色苍白,但是缝合的时候手都没抖的样子,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对这位扎根乡村四十多年的老赤脚医生心生佩服。毕竟场面之血腥连他自己的亲儿子,都硬生生把早饭吐出来了。
是个狠人,是个狼人。
之后程昱铭连着三天都在饭桌上津津有味地谈论起这位狠人乡村医生,直到徐中磊让他浇五天蔬菜的水才果断闭嘴。
徐中磊送了不少纱布,消炎药过去,不想大张旗鼓,塞在衣服大兜里,交到曾医生手上。曾医生还在养伤,曾诚每天做饭做菜,烧得烟熏火燎的。
“曾医生,我就想不明白了,曾诚说你把退烧药都给余娭毑和朱娭毑了,这是何必呢?”徐中磊和曾医生聊着聊着,忍不住问出了困扰自己好久的问题。
“都是同村人,谁不是认识四五十年的交情?朱娭毑不说,她就是个泼妇,她家里人多,真要是闹起来了,我讨不着好;至于余娭毑,她家就活下来一个孙子,她要拉扯小孩子长大,我寻思她人也不容易,没跟她计较。”曾医生原本笑眯眯的脸色一变。
“我当医生的,只知道久病没亲戚,想不到我这就病了几个小时,人家就不认我曾家名了,哈哈。后来徐志平那边要余娭毑他们把药还给我,结果我这都修养了四五天了,呵,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什么叫做欺软怕硬!”
那欺软怕硬四个字说得笑容满面,徐中磊听出了其中的愤怒,那是一种老子迟早要弄死你的愤怒,这位亲手锯下自己胳膊的狼人,想是不用担心再被人欺负了。
“你家曾诚变了不少,懂事了,还是他去我家喊我救人的呢。”厨房里,曾诚听起来被烟熏得够呛,不停打喷嚏,徐中磊忍不住把话题转回到曾诚身上。
“现在是不错,端屎端尿洗衣做饭,我这孩子就没受过这份罪,如今世界大变,我倒是想起一句话:人生无常。”曾医生忍不住笑了,露出满意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