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易百冷冰冰看着晴娘子,缓缓伸出了手,覆在了晴娘子的口鼻上。他想:只要现在他用力捂住她的口鼻,不出一会,这个可爱的人就该死了。
可是扑在手心的鼻息软软的,易百觉得很舍不得。
最后他收回了手,重新阖上了眼睛。第二天,他将一个铃铛塞进晴娘子的手心,告诉她,“这是礼物。”
晴娘子定定看着他,忽然皱眉,一把将铃铛摔在地上。叮咚两声,铃铛不知道滚到哪个角落里。她歪着头笑,“丑死了,我不喜欢它。”
晴娘子看都没有看那铃铛一眼,怎么知道它的美丑呢?她分明是在说:我不喜欢你。
易百的眼底晕开一抹墨色,面无表情地回答,“扔就扔了吧,反正也是个垃圾。”
晴娘子恶狠狠瞪着他,猛地扑上来咬住他的嘴唇。易百的胸口被撞了一下,闷哼一声。
晴娘子咬破他的嘴唇之后又会轻轻舔舐着他的伤口,酥麻的痒意一阵一阵摧毁着他用以阻拦感觉的堤坝。某一刻,汹涌的感觉会冲出河岸,他就会像一叶不安稳的扁舟一般,在波涛上沉沉浮浮,找不到自我。
晴娘子的眼睛迷离地看着他,仿佛在说:看,你我都一样。
只有在垂眼对上地上那个陌生的死不瞑目的男人的眼睛的时候,易百才会猛地清醒过来。一丝丝讽刺的凉意攀上心头,易百好恨啊。
毒死晴娘子未免太过便宜她了。
在此之前,他要亲手拿起刀,杀了她的心。
易百自杀了。
他面若金纸,奄奄一息。恍惚之间,他似乎看见晴娘子站在门口不敢进来。想来是吓坏了。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时候晴娘子竟然为他的“自杀”感到恐慌。
晴娘子着人去请医者,自己慢慢走进了屋子。她冰凉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领,中气不足地恐吓道,“你别以为死了就能离开我,哪怕到了地府我都能找到你!”
易百艰难地笑了笑,心想:就怕你不来找呢。
医者来了,应易百的要求,晴娘子退了出去。如此,给易百创造了离开的机会。
恢复了一点生息,他就拔了身后的铁索,取了医者的脸,换了医者的衣服,然后推开了房门。
晴娘子焦急地问,“他怎么样了?”
易百低着头,恭敬回答,“已经没有什么大事了,不过郎君说想休息一会。”
晴娘子点头,“好,我就在外面等他。”
什么叫做关心则乱,现在就是了。易百带着一身的血腥味从晴娘子身边经过都没有引起晴娘子的怀疑。他离开得相当顺利。
但是还不够。
老天正巧赠予他了一个饿死在街角的乞丐,他给他易了两层容,一张医者的脸,下面一张清谲的脸,再换上医者的衣服,腰上绑一个石头,沉了河。
尸体拉上来的时候必然发胀发白,哪怕晴娘子在警惕都不能辨别出这个人不是清谲。他要让她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到。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易百背后的鲜血已经将衣服结成了一块,乞丐的衣服很脏很黑,正好挡住了血色。哦,险些忘了给乞丐伪造背部的伤口了。
拖着脚步离开临罕的时候易百感觉自己头重脚轻,走路都走不稳了。所有的感官都像是被蒙了一层雾,外界的刺激飘飘渺渺,看不清楚摸不着。他还有点发冷。
他心想:原来这就是失血过多的感觉啊,真难受。然后他就心痛了起来。
真难受。
那个时候的晴娘子真难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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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百是在尹府中自己的房间中找到这个铃铛的,铃铛原本被他挂在了腰带上,不知道怎么掉了下来。
其实到了临罕不久,他就故地重游了一次。见到了晴娘子灯,自然也看见挂在自己房间的画像。
传言有一种秘术:折己寿命以救人。
说得好听,说到底,还不是一种邪术。把已死之人强行从阴间拽回来,所付出的代价哪里是一点寿命那么简单?若晴娘子是妖的话,那就是要她的万千□□在顷刻之间覆灭,只留她一道残影于人间徘徊,轮回必不会收她;若她那时还是人的话……三魂七魄要散去大半,她聪敏不再,眼花耳鸣,下一世必入畜牲道,和他的生世之约恐怕要变成少年含入一鱼片感叹其肉质鲜美。
掀开画像,墙上凹槽中静静躺着一个铃铛。
铃铛并未蒙尘。
易百捡起铃铛。收了起来。
阴间求不到清谲,晴娘子就在阳间求了,于是,他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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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百将那些混乱的记忆都收了起来,重新走出来房间。院子中一片狼藉,和昨天夜里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因为此时光线充足,于是又看起来不同了。
那把亮锃锃的匕首还静悄悄躺在地上,像是在等他。
易百走过去,跪在了晴娘子的皮囊旁边,捡起那把匕首。
他对准自己的胸口,用力将匕首插.了进去。匕首的刀刃全部没入了他的身体,易百又毫不犹豫地转动手腕,搅动匕首,一张嘴,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血色之中,似乎有一只细白的手伸到他的面前,易百笑了笑,说,“等等我,这就来了……。”
院中的四角亭下,似乎有两个身影对坐着,女子嗔怪地看着少年,“你又不让我!”
少年奇怪,“我分明已经让你悔了一十二次棋了。”
第40章
栖桐接到了消息知道今天上午殿春和歧离渊会从临罕回来。他想要早早出城相候,又害怕被姬刈顺势缠上,只好在门口等着。
姬刈再怎么找借口都不能跑国师府门口来晃荡。那样太明显,王后肯定能摸清他的小心思。再者,王后给姬刈安排了几个教导人事的宫女,栖桐觉得他不应该有时间来纠缠自己的师妹。
栖桐在厨房里煨了汤,汤在锅里咕噜咕噜滚着。久久不见两个白色的身影从街那头走过来,栖桐又担心自己煨的汤会烧过头,不得不两头来来回回地跑。这个时候他就会无比怨念:为什么歧离渊不愿意买一些下人放在府里?
在第三次回到国师府门口,栖桐看见了歧离渊和殿春。
歧离渊和殿春是骑着马回来的,两个人坐在马上走过来,迎着光,竟然勾起了栖桐心里的一个形容词“一对璧人”。这四个字一跳出来,就将栖桐吓了一跳。
因为师妹是师妹,师父是师父。
不过能产生这样的错觉,也并不奇怪。不知道为何,殿春每次外出一次,那张笑脸就会多娇艳一分。她就像是一朵缓缓盛开的妍丽鲜花一般。而歧离渊本人,看不清年岁,日日年年相貌不变,栖桐甚至觉得自己再多长几年说不定还会老过他。仙人不过如此吧。
歧离渊拉住了马,停在了栖桐的面前,殿春也停了下来。殿春一下从马上翻了下来,鼻翼微微扇动了一下,就要往府里跑去,“什么东西这么香!”
栖桐察觉出她的心思,连忙拉住她,凶巴巴地恐吓她,“不许去!”
殿春撇撇嘴,斜着眼睛看栖桐,“反正都是要进我肚子里的,什么时候喝有什么区别。”
见栖桐的眼底闪过一抹为难,殿春狐疑了起来,凑了过去,直勾勾看着栖桐,“你是不是在厨房里藏了什么?”
栖桐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挠挠后脑勺,“没……”
殿春一点都不信,冲栖桐灿然一笑,逮着栖桐发愣的瞬间瞬间挣开了栖桐抓着她袖子的手,一溜烟溜进府里。
栖桐一跳,伸手去抓。结果,他抓住了一把拂尘。
栖桐有些无语,抬起头看着歧离渊,“师父,你是不是在帮她?”
歧离渊笑,“没有啊。”
个屁!栖桐翻了一个隐晦的白眼,被歧离渊扯着询问了半天学业之后才找到机会去了伙房。不出所料,殿春已经找到了煨在一锅羊肉汤旁边的一小盅银耳雪梨。和旁边的大锅完全不一样,这小盅模样精致,肚子上还长着两只小巧的耳朵。
栖桐就看见站在一边的殿春挑着眉看他,看得他头皮发麻,果然,下一刻,他就听见了殿春捏着嗓子拖得长长的声音,“师兄,这是做给谁吃的呀?”
栖桐干笑两声,“想啥呢,师兄带进宫里自己吃的。”说着,他将银耳雪梨倒进一个米白色上面画了冬梅的小罐,再用专门缝制的袋子将其一装。栖桐将小罐紧紧搂在怀里,“你和师父可以吃羊肉汤,我就先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