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为何呢?如若不是真的心悦慕爱,何必劳心费神?这时候,他往日说的一些话也便浮现在脑海里——
“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本王都心悦你!”
“王妃是什么意思,小九懂吗?——就是说,本王会是你的夫婿,小九与子越,要一生一世在一起——不,是生生世世。”
“若是可以,真想与你就此相伴,天荒地老。”
“我那么想你,你却一点也不挂念我。”
“再过一会,小九就能名正言顺地做子越的王妃了……民间的传说是——只要在这岁正之时亲吻自己钟爱的姑娘,就会生生世世与她在一起。”
“吾眼见尽汝,汝所见何时皆吾?”
“子越祈盼,能够早日掳获芳心,携手天涯,共赴鸿蒙。”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小九是否会挂念吾?”
“你去了哪……你在哪儿……三天六界,四海八荒……你在哪……”
“李瑞选”啊,现在想来这些话真是让人心里滋味百般。不对不对不对,“李瑞选”对外人冷若寒冰,在她面前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以致于不曾细想他那些“荒唐话”其实就是实话……
他早在暗示,他不是凡间的人!
“小姐小心!”
好在清儿眼疾手快,扶住没看到台阶差点摔个底朝天的紫九。
紫九抬头,发现何时走回苏还院了,想着事连门口的台阶都忘了跨……
苏还院?
珑月院……苏还院?
珑夙!
紫九的眼突然被刺红了,顿时如梦初醒!她先前一直觉得“李瑞选”举止奇怪,说话高深,如今想来并不是的。他那般轻浮,根本就是他们相识在先!
那些话,到底有几分真?他是真的在陈情还是暗示什么?
她自己的真身是什么?与“李瑞选”究竟是何关系?
这一夜,紫九睡得极不安稳。后背的小伤让她不敢仰面朝天,只能侧身而眠。虽没大疼,但偶尔抽疼。她皱着眉,仿佛进入可怕的梦靥。直到一股香樟叶的味道传入鼻内,她的脸色才逐渐平复,紧皱的眉宇得以舒展。
夜变得越来越长了……
灵云蹲在屋顶的梁上,微微叹息。
翌日卯时,哭丧声响,各种敲锣打鼓的吵闹将整个郡王府邸弄得格外醒目。
紫九被拉起来梳洗时双眼根本睁不开,任由着两个婢女拾掇。然而还没穿戴整齐,门就被从外推开,霎时来了两个穿锦衣玉袍但穿着服丧衣饰的带刀将军。
清儿雅儿未曾见过他们,不过看那行头,清儿立时行了礼并道:“将军莫不是进错房门,这里是浅小姐的闺阁……”
“什么闺阁?郡王府里没有小姐,只有女婢和仆从。本将受了令,这女子乃郡王爷唯一的配房丫头,主子下葬,她得陪着!”一个三大五粗的将军打断清儿的话。
清儿蹙眉:“陪着?什么意思?”
雅儿则是另一种疑惑:“将军弄错了吧?我们小姐不是丫头……”
“是与不是,不是你们说了算!”那男人说罢便要来扯紫九。
清儿雅儿哪里肯,立即阻拦,并与他们道:“休得在郡王府里吵闹,今儿圣上及许多官员可都来了!”
“我们奉的就是圣上的旨意!”
第一百零三章 我愿陪葬
“我们奉的就是圣上的旨意!”
那将军的话一出,掷地有声,清儿雅儿霎时惊得不敢再作何反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押犯人似的带走小姐,只能在后头紧脚跟着。
她们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如何是好。王爷西去,如今她们没有依仗,完全不知该寻求谁。她们跟过了回廊,绕过竹林,出了院子,眼看就要到灵堂,有人挡住了去路。
朝妃冷眼看着他们,又睨了一眼后面那两个早已跪下磕头的丫头,问了句:“怎么回事?”
朝妃虽久不在宫中,但习武出身,一举一动都很有震慑力。
这些武将对她也是颇为敬重,毕竟她培养出一个能擅排兵布阵的皇子来。是以其中一个将军如实作答:“末将奉圣上旨意,带这位女子前往皇陵。”
“所为何事?”
“这……”本来粗鲁的人居然有点迟疑。
朝妃转而望向那两个黯然抽泣的女婢,冷冷道:“你们说。”
雅儿自然心直口快道:“娘娘救命,圣上……圣上要小姐给王爷陪葬!”
朝妃闻言脸色微变,眉头紧锁。她看向紫九,发现这传闻中痴傻的女子面不改色,怎么看不出憨态,反而有种风雨欲来心仍如止水的大气?
她不禁暗想:这两个女婢求救,这女子却无动于衷,莫非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果真是与选儿情意相投,此时心灰意冷,故而无谓?
可前几日,分明看不出这女子对选儿的死有何依恋的神色啊!
朝妃沉吟片刻,对两个将军道:“放了她。”
“这……”他们不敢听命,仍提着紫九的双肩,道:“娘娘莫让属下为难。”
朝妃却是非救人不可,厉声道:“好!是不是要本宫与圣上讨旨去?”
两将忐忑的眼神就在说,这再好不过了!
朝妃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个,说了句“起来吧”,便转身而去。
不过根本没走几步,就见武文帝迎面而来,刚刚起身的清儿雅儿连同两个将军只能下跪。紫九执拗地不跪,他们竟是按不倒她。
朝妃只微微欠身,却不看武文帝,道:“把她放了。”
除了紫九,余下的人战战兢兢。谁曾见过有人对圣上如此无礼,连个尊称都没有。这哪有求情的意思,分明是勒令,天底下除了已故的太皇太后,谁敢对圣上如此冷漠。
果然武文帝的口气也不好,道:“朕就是要她给皇儿陪葬!”
“为何?她害死我儿了吗?”
武文帝看着朝妃,眼眸朦胧:“小朝,你非对朕如此生分么?你儿莫不是我儿?”
朝妃睨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莫要咬文嚼字与我道其它。我只知,她未过门,无名无份,凭什么给选儿陪葬?”
“历朝历代都有宫娥后妃陪葬的例子,作为一个庶女,朕给了郡王府丫头的尊位,已经很有体面,皇儿泉下有知……”
“他泉下有知,定会恨你入骨!”朝妃打断了他的话,泪已滑出:“你了解选儿吗?你若知道,十年前就不会赶他离开京畿,他所学技艺就是为了帮你巩固江山,到了死都在帮你稳固国土。而你知道他想要什么吗?他不想做皇帝……你非让他去争,将他送到边境、送到泠洲,想让他得人心,然而他想要什么?他想娶心爱的女子,你百般阻扰,一度找借口拖延;如今他去了,他最牵挂的不是你我,你知道吗!”
武文帝气得面红耳赤,却没有掉头离去,坚持与朝妃争辩:“既然你说皇儿如此心爱,朕送她去相陪有什么错!”
“这就是你的想法?这便是你多年为君之道悟出来的吗?”朝妃冷笑:“看来分别多年,你没变,依然那么冷酷无情、依然坚持自己所想,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肺腑之言……”
“我是没变,但我不变的是对你们的关爱,是你心高气傲又寡情不肯细细看我!”武文帝道:“你狠心跟着儿子离开,多年来不曾有过只字片语,朕在冰冷的皇宫……”
“皇宫可暖和了,银炭热舞……杯酒美人……”
“小朝,你非如此嘲讽朕么?若不是你负气,朕……”武文帝握紧拳,才忍住没有在那么多人面前将自己对她的思念诉说出口。而她的嘴就像长满了刺,一根一根扎入他的心窝。
“所以归根结底如若是你死了,也要一帮毫无干系的后宫嫔妃陪葬吗?这就是多年施政改政的结论么!”
他们两个,针锋对剑芒,没有人愿意退步妥协好好说上一句。
紫九听着二人对话,反倒轻轻微笑。
“李瑞选”也没有做什么特别孝顺这对名义上的父母,却让他们为其争执不下,也不知道是积福还是损德呢!
这个朝妃娘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前几天在扎营盘大咧咧地骂她,昨天又恨不得抽死她,如今却在为她说话。而这皇帝不曾做过说过什么,但直接要她陪葬……
兴许这便是男子与女子的差别吧!
朝妃娘娘有大将之风,可惜身为女儿之身,堪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