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文化有书读的,自然不愿再窝在这乡镇间,跟老一辈的人一样,种一辈子地,都向往着更好的生活,都想往城里走一走。
当下沈母就明白过来,华礼这是想在李书记这里干这些跟笔墨文字打交道的工作了。不过也确实,某种程度上来讲,没有比这再适合华礼的活计了。
虽说缝个东西之类的简单针线活华礼也是会做的,但毕竟现在已经登记了,这么一来,华礼整日扎在一堆大姑娘老太太中间,难保不露馅。先不说穿出去好不好听或者镇民会不会接受华礼男扮女装,就怕有个思想偏激的非给华礼扣个流氓罪也是很闹心的事情。
华礼处于一个很尴尬棘手的位置上。按理说大男人干些体力活也没什么的,但现在他的身份,也不能去做这些事。所以对经历了九年义务教育的华礼来说,跟着李书记整理书籍信件,帮镇民代写信这类的活儿是最适合他不过了。
“我家儿媳可是城里来的,写字认字都没问题,刚才你不是都看见了,” 沈母拍着华礼的肩膀,替他把想法说了出来,“正好也登完记了,让他在你这儿干点活儿?”
“嗯......” 李书记咳了一声,而后又掀起眼皮来上上下下打量起了华礼,“那你明后天,来试试吧。”
“我后天来!” 华礼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起来,连说话的语调都变高了几分,“明天,是他生日。” 说着就又把目光移向了沈季,看到他瞪着圆圆的眼睛呆愣愣的看着自己。
华礼想起一些陈年旧事来。
以前他在小嬢嬢家,嬢嬢和小表弟都知道生日对于华礼来说是有些敏感的话题。于是嬢嬢的做法是年年在小表弟生日的前一天为华礼过生日,小表弟比较是小孩子,却在担心另一件事。
他怕华礼会在自己过生日那天不回家。
实际上华礼远没有亲戚们想象的那么叛逆,但是大家的想法都很理所当然,就好像,一个青春期的大小伙子,有这样的家庭变故以及不靠谱的爹,他理应如此叛逆才对。华礼也从没打算去纠正别人的想法,原本是觉得无所谓,但好巧不巧,这样的看法反而方便了他成年后的离开。
一般没人会愿意亲近关心一位“离家出走”的叛逆青年。
小表弟满18岁那年,华礼已经20岁了。那时华礼已经跟刘溪他们整天鬼混在一起了,也赚了些小钱,跟风弄了台BP机。嘴上说着不用管,不联系,但是华礼买了BP机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刘溪记下自己的号码,第二件事,就是跑去小嬢嬢的单位把号码告诉了小嬢嬢。
离开太久都没回去过,他实在不好意思再因为这点事去人家里了。
于是某天晚上,华礼的BP机响了起来,一声紧替一声的吵闹,催命似的。华礼拿起来,看到那上面机械的显示出一行冰冷简短的字
“明日表弟18,家。”
一段话虽然简短,但表达的内容一目了然。华礼的家庭组成很简单,那个不靠谱的爸爸也没有什么别的不为人知的兄弟姊妹,华礼只有这一个小嬢嬢,所以这个表弟的指向就很明显了。
大家都怕他不回来,其实华礼是觉得自己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回去,既然叛逆少年人设被大家认了这么多年,那他不介意演到底。华礼一直是这样,他只在在意的人面前保持良好形象。
比如小嬢嬢一家三口。
很多人觉得华礼经历了那些事,是个冷血不太在意亲情的孩子。但是世界上哪有不想拥抱温暖的人,华礼也就只是个可怜巴巴的小孩,他也想感受家庭的温暖啊。
那天表弟18岁的生日宴上亲朋围了小几桌,华礼在窗外看了看,人们聚在一起闹哄哄的,嘈杂喧哗,但充满人气儿和温暖,热乎乎的哈气铺满了窗子,甚至不愿意给华礼多看两眼留个念想的机会。
“小礼干嘛呢,” 沈母端着一小盘摆放整齐的青团桂花糕,比华礼刚来那天的那盘摆的好看多了,“来吃饭了。”
被打断了思路的华礼笑笑,起身帮忙捡碗筷。沈季家不宽裕,断然是吃不起什么生日蛋糕一类的东西,沈母亲自做了好多沈季爱吃的些软糯糯的糕,权当作替代了。
华礼利用等饭焖好的时间,用树枝柳条盘了一圈,替沈季戴在头顶,跟他说这是生日帽。沈季只是乖乖的坐在那儿,任由华礼鼓弄他,也不知道他往自己脑袋上放了什么,只知道朝华礼痴痴的笑,看得出来是很高兴。样子看上去,倒像是住在森林里生的好看的什么白痴精灵。
“等你过生日时,也让妈妈给你做糕,” 沈季笑着递给华礼一块青团,“妈妈什么糕都会做,你爱吃什么样式的?”
沈母笑笑,“小礼在城里,肯定没见过这样的生日吧。” 说的很委婉,但言下之意无非是无奈于儿子生日的穷酸。
“妈妈......”沈季眼睛瞪得圆圆的,直言不讳道,“小花说他没有生日。”
第15章 是第一次
一时间没有人接下这话,只有沈母表情微妙的看了看华礼。
沈季痴傻,华礼说什么他就只去理解了表面的意思,但不是所有人都跟沈季一样。这番话说出来大概只有沈季会认真的相信。当下沈母就知道,这其中有华礼不愿说的过往与故事,但去问也不方便,偏偏沈季又在这种场合说出来了。
“是,”华礼笑笑,咬了口手里刚才沈季递过来的青团,抬眼认真的看向沈季,“所以多亏上回你帮我选了个好日子。”
“啊,选了哪天呀?” 沈母微微松口气,跟着问了句。
沈季咧嘴笑起来,“七月十一号,那天......”
“我来白河镇的那天。” 华礼把沈季的话接了过来,看着沈母微笑道。
这回沈母的笑容彻底凝固在了嘴角。
表弟满18的生日宴前一天,华礼特意跑去银行,从攒了两年的积蓄中取了300块钱出来,他和刘溪也会出去打工做活,300块钱相当于华礼自己两三个月的工资了。那天华礼在银行想了好长时间,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拢共提了1000块钱出来。
当时华礼想了,1000块钱对于小嬢嬢家这种双职工家庭来说可能算不上太多的一笔钱,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华礼半年多的工资,他不想让小嬢嬢担心自己,好歹也出来两年了,又不是天天往家里汇钱。
但是到了门口华礼就后悔了,生日宴也有小嬢嬢的其他亲朋会来,自己进去了,该是怎么样的一种身份待在那里,可能别人压根注意不到他,但是华礼自己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左右最初跑都跑出来了,那就自己一个人跑到底吧。
那天华礼在小嬢嬢家门前站了很久,甚至守到了下班回家的小姑父。
“不多,给表弟买点新衣服啥的吧。”华礼把用信封包好的前塞给小姑父,也不等小姑父多劝几句什么,就挥挥手转头走了。有那么一段时间,华礼觉得自己离开的背影一定挺帅的,但现在回忆起来,小姑父看自己的背影肯定像是一只还没完全长成就找不到窝的小狗。
那天告别后华礼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在冰天雪地的天气里跑出去转了转。因为刚收到小嬢嬢邀请时,华礼明里暗里跟刘溪他们好一通显摆。
“欸,明天别给我安排活儿啊,” 华礼一边收拾电脑桌边的杂物,一边状似随意的说着。
平时华礼基本不说这样的话,因为华礼除了到刘溪的工作室来,就是出去打些零工,偶尔跑去图书馆蹭一蹭那些没有封皮的免费图书。刘溪也总嘲讽他,大学都没读的人装什么有文化。
“我不找你,你明天没自己的活儿?” 刘溪眼神还停留在屏幕里,仿佛下一秒就要跟电脑融为一体。
“没有,” 华礼语气轻松,听起来似乎是心情不错,但还偏要愣压着那一股子欢喜劲儿,“请假了。”
听到这儿刘溪才狐疑的抬头过去看华礼,目光紧盯着他的脸,试图在那上面寻找点什么病发的痕迹。
“怎么回事,” 刘溪抬手按熄了屏幕,顺手从皱皱巴巴的烟盒里抖落出一根已经被压的有点扁扁的烟,塞进嘴里后一边迅速大火还不忘了观察抬眼皮华礼,“这么多年了,潜伏期过了,你终于犯病了?”
“去!” 华礼凶他,“有正事儿。”
“嗯,什么正事,我洗耳恭听。” 刘溪双手环在胸前打算听听看华礼有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