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按惯例该办年会,东洋人多事杂,行政那边稳妥起见,操办这类大型活动只求无功无过,因此仍订了去年同一家酒店,主持的流程也差不离。
林白汐不在筹备组的人员之列,又躲过了表演节目的苦差,白捡一份清闲,年会不过带张嘴蹭饭的事。
王韬没他这么好运,研究所须出两个表演节目,少说要十来号人,而年底诸事繁忙,大会小会不断,几乎找不到活少的,只能借助摇号来抓壮丁。王韬就不幸撞上了这十分之一的几率,光荣地肩负起给研究所撑场子的任务。
他和几位同命相连的同僚一合计,两天内速成了一首诗朗诵,选舒婷的《致橡树》,名耳熟能详,词雅俗共赏,既没有生僻字,又凑得够时长,口齿清晰地念过一遍就完。
年会当天,林白汐提早交代了韩默,托他准备韩朵的晚饭。
以往韩朵放假在家,林白汐上班不好两头跑,会给他报一个夏令营或者冬令营,让他在老师的监护下与同龄小孩交流。至于覆盖不了的时段,林白汐只能牺牲午休时间,来回奔波,给韩朵安排餐饭。
但东洋所在地和新公寓相距过远,林白汐通勤不便,也不愿过多叨扰对门的刘兰,于是每天起个大早,提前做好韩朵的午餐,教他使用微波炉加热,饭后将碗筷放进水槽,等自己下班回来处理。
可一碰上加班等突发状况,韩朵的晚餐就成为一个没着落的问题。
除此以外,寒假期间,韩朵时常独守一屋,活动仅剩下阅读,习字和看电视,他不得不多倚仗韩默一些,希望对方能抽空陪伴孩子。
韩默正愁与林白汐接触有限,两人不温不火地处着,进展已陷入了瓶颈,韩朵的事对他无疑是天赐良机,哪里有不积极表现的道理。从林白汐拜托他时起,韩默就拿出了平生最大的耐心育儿,带韩朵吃饭,逛花园,来去之间,韩朵对这个幡然醒悟的父亲渐渐生出了孺慕之情,一大一小的相处也日益融洽。
反观两位主角,情况就不尽如人意。
林白汐虽默许了韩默的接近,却又刻意保持距离。他们之间像隔着无形的沟壑,厚重的玻璃罩,韩默跨不过去,撞不开来,无论怎么奋力呼喊,林白汐都漠然地站在对面,像被咒术定住了,或者被什么东西魇住,不肯再往前迈出一步。
心结易结不易解,解铃还需系铃人。
为了陪林白汐走出过去的阴影,韩默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林白汐做饭,他凑在一旁帮忙洗菜,饭桌上才能多出一双筷子。
林白汐熬夜加班,他就主动哄韩朵睡着,为他倒杯水再走。
上次碰上林白汐头疼脑热,工作到一半,人已累得趴在茶几上犯瞌睡。韩默看了打开的电脑文档,发现林白汐在逐个调整表格转化后的字体,难度不大,便擅自作主替他加完了班,把睡熟的人抱回卧室,忙到半夜才下楼离开。
下一回他再来的时候,无意间咳嗽了几声,林白汐破天荒地给他煮了一碗梨汤润肺。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一切确实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滴水穿石,聚沙成塔,柔情似水也能波澜壮阔。时间化腐朽为神奇,铁树尚可开花,他一点点地变,一件件地改,青丝许白首,情百炼而弥坚。
终有一天,他会成为林白汐所期许的丈夫,他们的感情也会迎来柳暗花明,脱胎换骨的质变。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领导嘉宾致辞结束,接着表彰优秀员工,林白汐入职不久,这一环节与他无关,等几拨人上台领完奖,团圆饭才正式开席。
王韬坐他隔壁,手边摊着今晚的朗诵稿,该吃吃,该喝喝,从容淡定,仿佛等会要表演的另有其人。
“你多待两年也皮实了。”
王韬爽朗地笑笑,起身盛了两碗鱼翅羹,分给林白汐一份,“把这个喝了,垫垫胃,等会没那么难受。”
林白汐捧着汤碗,舀了一勺咽下,闻言面露不解,茫然地看他,懵懂得像只误闯狼窝的羊羔。
王韬责任感顿生,仰脖一口闷完汤,抓起靠椅挨近林白汐,椅面抵着,低声给他讲酒桌上的那点事。
果然,菜品上到一半,同桌几名前辈蠢蠢欲动,喊服务员开了红酒和白酒,让在座的各位自便,喝时却开始拉人作陪,劝酒的说辞天花乱坠,林白汐初来乍到,在里头资历最浅,立刻就成为了群起攻之的目标。
王韬当新人时也经历过这一遭,这群老菜头能说会道,擅长小题大做,哪位都得罪不起,只能全数接下。
他自诩酒量不错,当年也被整得扶墙大吐。
林白汐不胜酒力,被灌了两杯就满脸通红,轻微地头晕,反应也变得迟钝。
王韬眼看不妙,立马挺身而出,把剩下的酒都挡了回去,上台前还叮嘱他,能推则推,别傻乎乎地谁敬都应。
“嗯,我明白。”
林白汐眼神飘忽地保证道。
然而等他回来时,十分钟前还能点头的人已经趴在了桌上,脸埋进臂弯里,醉得人事不知。
“刘博,你这不厚道了吧,这么快就把小朋友喝撅了。”
“可得负责送人家回去。”
旁边的同事用玩笑的语气谴责了两句,却也无力阻止。
被点名的叫刘长伟,是一桌人里职位最高的那个,平时老爱在后辈面前拿乔,身量不高,官威却挺大。
刘长伟没存心针对林白汐,但这么快就放倒一个,也有些意兴阑珊,“小林这一杯倒的酒量得练起来。”
“这才喝到哪?现在的年轻人太不顶事。”
“都进社会这么久,还以为自己是学生仔,搞搞学习就能混日子。”
直到王韬重新入座,刘长伟才打住推责的话,赶紧抓冤大头帮忙善后,
“那什么,王韬啊,你和小林交情好,等会散场送送他。”
“晓得不?”
王韬应下,俯身拍了拍林白汐的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关切道,
“白汐,你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默数十秒后,回答他的只有沉重均匀的呼吸声。
王韬这下犯难了,林白汐醉后太过老实,他将信将疑,猜测对方随机应变,装醉躲酒,若是所见非虚,那他又该如何问出林白汐的住址。
正难以决断时,投行的副总绕到了他们这桌,正好站在林白汐后头。
“叶总?”
研究所和投行交集甚少,两个部门的员工都认不熟脸,叶泓祺在东洋的决策层,和他们这桌金融民工更是八杆子打不着。
一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几个老滑头反应迅速地起身敬酒,但无人能窥出叶泓祺的来意。
“抱歉,我要开车回去,就不碰酒了。”
叶泓祺微笑婉拒。
他只推了一句,却叫那几个人噤若寒蝉,哪里敢端刚才的前辈架子。
刘长伟豪迈地自饮一杯,笑呵呵奉承道,“叶总大驾光临,我们肯定得表表敬意,您随意就好。”
叶泓祺青年才俊,在公司里却是笑面虎一样的人物,看着好说话,对谁都和颜悦色的,治人的手段比蝎尾针还毒,谁敢触他的霉头。
叶泓祺垂腕搭在林白汐的椅背上,摩挲了下横杆,温和道,
“一杯不够吧?”
纵使缘由不清,但显然来者不善。
领导发难,做下属的只能自认倒霉,刘长伟等人相互瞄了一眼,当即痛饮三杯,以示敬重。
叶泓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唬得刚才还作威作福的人赔酒赔笑,敢怒不敢言,在场被欺压过的后辈无不暗暗叫好。
王韬看这群人吃瘪就解气,心里舒爽不已,下一秒又目瞪口呆。
叶泓祺竟弯下腰,将醉醺醺的林白汐从座位上扶起,状似随意地介绍道,
“这位是我朋友,既然他喝醉了,就由我来送他回去吧。”
如雷轰电掣一般,所有人都愣愣钉在座椅上,木桩子似地,待反应过来后,看向林白汐的目光瞬间多了几分忌惮和妒羡。
王韬一如既往地憨厚,真诚替林白汐向他道谢。
叶泓祺换上笑脸,点头示意,在众目睽睽下将林白汐带出宴客厅。
二十分钟后,韩默到达富瑞酒店的大堂。
叶泓祺在会客区等人,心里不免有些打鼓。
年会前韩默就跟他打过招呼,请他帮忙照顾林白汐,奈何他今晚也是琐事缠身,应付了这个总又要和那个总虚与委蛇,好不容易腾出空,过去一瞧,还真就出了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