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金铃(67)

作者:箫云封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众多将士跟随将军出生入死,好不容易立了大功,将军总不该这般一言不发,令人摸不着头脑。

马蹄踏过长街,脂粉味溢在空中,如云雾卷在身边,陈靖勒紧缰绳,骏马嘶鸣一声,停在青梅苑院前。

“今日有甚么彩头?”

陈靖掉转马鞭,指向青梅苑外红帐。

鸿野定睛望去,这里是永康城最有名的勾栏院了,每日都有美人吟诗唱曲,脂粉味长年累月都散不尽的,往常将军策马来回,从不走这条街道,宁可绕远都要换一条路,眼下却是主动过来,莫非······此番征战太久,急需发|泄一番?

“回将军的话,院中立起红帐,应是红拂姑娘正在唱曲,”鸿野观察陈靖神色,小心翼翼试探,“可要唤梅姨娘出来?”

“不必了,”陈靖翻身下马,大跨步走进院门,“叫人给我上酒。”

鸿野慌忙跟上,掀开帐帘便被香气呛得猛打喷嚏,梅姨娘正在院中给客人斟茶,回身见到两人进来,她登时花容失色,急急忙忙跑来,踩得裙尾乱摇:“快去叫青黛秋桑下来,好好伺候将军!”

陈靖并不理她,自顾自进去找个角落坐下,扒|开酒壶倒上一碗,仰头灌入口中。

“将军从来不要人陪,你千万别多此一举,”鸿野忙打圆场,“你去把最好的酒给将军送上,接下来该做甚么便做甚么,不要大肆声张。”

梅姨娘慌忙点头应下,不多时令人给陈靖送上几坛好酒,陈靖不要人伺候,自己一碗接一碗满上,没多久便喝光一坛。

红拂姑娘正在戏台上唱曲,她是这里最出彩的头牌,一把嗓子清澈透亮、婉转高昂,可与黄鹂媲美,身段更是窈窕有致,腾跃起来如游龙惊凤,飘飘然晃花人眼,她还有个拿手绝活名唤金铃蛇舞,起舞时翩翩如燕,颈间腕间系有金铃,游动时叮咚作响,勾得人心神摇晃。

她随乐曲在戏台上舞动,铃铛映照红绸,碎响溢在风中,举手投足间金铃闪过,黑发雪肤一闪而逝,陈靖静静看着,指头挪动瓷碗,仰头灌下烈酒。

酒入肺腑烧灼而下,烫得浑身燥热,那场酣畅淋漓的快活涌动起来,心底溢出食髓知味的麻痒,陈靖虚握五指,拳头搁上方桌,眼珠垂落下来,唇角抿成一线,额角冒出青筋。

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欲|念,如游龙入海惊涛拍岸,似要把前些年压抑的都释放出来,若不是有正事牵扯,他怕是要把那鬼面修罗按在榻上,翻来覆去折腾过瘾,逼得人崩溃哭泣都不肯罢休。

陈靖拧紧眉峰,指头按住额角,左右揉捏几下,捋平层层褶皱。

鸿野在一旁胆战心惊坐着,只觉将军处处蹊跷,不知中了甚么邪术,一个人在那面色阴沉借酒浇愁,许是这场仗打的太久太累,该去请位资深大巫过来,为将军消灾祈福。

鸿野没有进食的心情,桌上的果盘一口未动,他正想着去哪寻觅大巫,身边风声一动,陈靖自他身边走过,大步向外走去,外袍掠起寒风,倏忽消失不见,鸿野慌忙起身跟去,为陈靖牵来良驹,助将军跨上马背。

这陈年酒酿后劲十足,寻常人喝上一坛便要昏昏欲睡,陈靖被这酒气泡得沉默不语,滚烫脸颊被寒风扫过,意识清醒许多,他没有驱马回到街上,而是转进青梅苑后街小巷,下马走在前面。

鸿野在背后亦步亦趋跟着,一个头涨成两个还大,这条小巷没有名字,城里人私下称它为胭脂巷,在这里能找到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助人尽享床笫之乐,将军往常从不涉足这里,提到都是满脸嫌弃……眼下不知是中了甚么邪风,在每个摊子前都驻足半晌,拎起那奇/淫/邪/巧的玩意仔细打量,还会问问是怎么用的。

这摊主走南闯北来做生意,前几日才拿到通行官牒,对城里诸事还不熟悉,好不容易得以开张,足足半日还颗粒无收,这误打误撞逮住一条大鱼,他哪舍得放人游走,忙操着蹩脚官话凑上前来:“小的见大人气量无双,必定身份尊贵,摊上这些都是小打小闹的玩意,入不了大人法眼,底下这是才是小人压箱底的宝贝,全交由大人过目。”

话音刚落,摊主自桌下抱出一只木箱,这箱子乍看古朴,没甚么可稀奇的,打开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头足足有三层木屉。第一层有许多格子,塞满棉团羽毛缅/铃等物;第二层有几条细鞭,鞭柄抹着油水,透出晶亮色泽,鞭身有的分成几缕,有的坠着宝石,有的系着白羽,各个做得精巧秀雅,颇有巧夺天工之妙;第三层器物最多,有用来束口的镂空木条,用来支撑两腿的扁长细杆,用来覆眼的水红丝绸……还有几枚金银相间的小小铃铛,这小物做得玲珑可人,貌似人畜无害,底下却坠着半圈细环,陈靖将它捏在手中,迎着日光转动两圈,细环隐隐映出尖芒,如一只沉甸甸的锁头,拷住桀骜不驯的魂魄。

这银圈……与那舔舐伤口的小豹子有些般配。

那一身光滑细腻的皮毛,那一片滚烫柔软的舌头,那一双野性难驯如燃鬼火的眼睛……

这小兽合该被套上笼头,按在榻上,用层层铁链锁头拷住,令他插翅难飞,再也掀不起风浪。

第65章

日光撒过银圈,自手背映出长弧,陈靖摸过尖环,指尖洇出血珠。

摊主见陈靖生出兴致,忙不迭取出包裹,将桌上这些全数包好:“小的不敢欺瞒大人,只要八十两银子,这些足够令大人尽兴!”

鸿野目瞪口呆,忍不住上前两步:“胡闹,哪有这样狮子大张口的!即便是金子做的······”

“包起来罢,”陈靖淡道,转身走出小巷,“一样都不许少了。”

晴天霹雳落下,鸿野被劈个焦黑泛紫,化为一张宣纸,轻飘飘软在地上。

摊主乐得险些晕厥过去,除了那盒子之外,又给加了好几件豹纹器物,扎成一只沉甸甸的包裹,递到鸿野怀里。

鸿野递出银票时万分不舍,扯拉半天才不甘不愿松手,这些东西堆在身后,随动作簌簌作响,撞得脊背生疼,他原本以为将军无欲无求,精力都耗在战场上了,眼下看来也不是如此,可未曾听说将军欲要成家,府里也没有填房,只有之前被抱进小院侧卧的俘虏······

鸿野被风呛住,咳的面红耳赤,马蹄被石块绊住,向前踉跄几步,骏马嘶鸣一声,险些将他甩下马去。

难道、难道······将军竟有龙阳之好?

那俘虏称得上容颜俊秀,可毕竟是北夷之人,与将军有不共戴天之愁,难道要为这一晌欢娱,耽误朝中大事?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若将军真有龙阳之好,这“美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祸害了。

背后包裹滚烫如火,鸿野浑身难受,满肚子谏言想说,只是一路寒风呼啸,如扑面而来的利刃,割得他嘴角生疼喉底生疮,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陈靖在前策马奔腾,一路奔出城外,来到虎跳峡外,立在礁石之上。

虎跳峡外惊涛拍岸,卷起层层白沫,瀑布如帘挂在石间,拍打曾被鲜血染红的草地。

破烂铠甲被水流冲刷,红缨散得四处都是,碎屑剥|去光亮色泽,徒留满地渣滓土灰。

这里满是曾经鲜活的生命,魂灵被虎跳峡疾风卷起,悠悠飘在风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花开花谢,生老病死······此乃天地之规,非人力所能违抗。

先生的话语浮现出来,陈靖沉默半晌,翻身下马立在崖边,抓起一块石头,丢入湍急河流。

这石子小小一粒,被风吹得抖动几下,落下后愈来愈快,入水涌起白沫,倏忽看不见了。

“先生,我不信命,”陈靖盯着石头,缓缓扶膝吐息,“我偏要逆天而行。”

浪花撞上石壁,峡谷间轰鸣阵阵,陈靖定定立着,目光掠过林海,融在云层之间:“鸿野,北夷那边可有动作。”

鸿野闻言抱拳行礼:“回将军的话,这几次掳来的残兵败将已被丢入牢中,探子来报有几名格勒已是蠢蠢欲动,欲要反扑过来。”

“兰赤阿古达依旧没有声息,”陈靖淡道,“躲在帐中不敢出来,让儿郎们前赴后继赶来送死,倒真是有些本事。不知这些儿郎们为他出生入死,心中可有怨言。”

“将军,您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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