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唐遂有些紧张地看着白叙。
他设想了很多种可能,白叙也许会一脸懵地看着他,感觉荒谬或不可思议,也许会当场发怒,还可能会尴尬羞愤……总之不该像现在这样平静。
平静地让唐遂心慌。
“你、你说句话。”唐遂不敢碰他,“给个反应。”
白叙靠在沙发一侧的墙壁上,姿势放松且随意,身侧的窗帘刚好挡住小部分光线,将他笼在一半阴影里,只露出一截挺直的鼻梁与下巴。
他全程低着头,半分目光都未曾落到唐遂身上,沉默着将所有情绪统统隐藏。
“那之前为什么告诉我。”他说。
唐遂本想向前靠他更近点,又因为白叙这句话放弃了动作:“之前试探过你几次,你的反应很大,我怕……怕你生气更怕你躲我,就……没说。”
“那现在呢?”白叙终于抬起了头,泛着一圈浅褐色光晕的瞳仁一动不动注视着唐遂,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现在不担心我生气躲你了?”
他是专业演员,故意伪装情绪的时候,任何人都别想窥探到他内心半分。
唐遂慌了,他最怕的就是白叙现在这副样子,这也是他依赖读心术的原因,因为面前这个人若有心,谁都别想猜到他的心思。
“你别吓我,生气就打我吧,冷落我也行。”唐遂宁愿白叙对他不留好脸色。
这次,白叙沉默了好久,久到唐遂手心有些微汗。
“我以为……你是来跟我坦白的。”
白叙深深望了唐遂一眼,语气里带出了第一种情绪——失望。
“如果你还没有做好将实话全都说与我听的准备,那你今天就没有来的必要。”白叙收回目光,身子动了动,想离开。
唐遂一把捉住他的手臂,深吸了一口气,眉头拧出一道折痕:“是。”
“我承认,我之所以不坦白,是对你没有足够的信心,”唐遂掰过白叙肩膀,让他正面对着自己,眸光真挚,“你有心要隐藏自己真实想法的时候,我真的一点蛛丝马迹都察觉不出来。自从我有了读心术,第一次发现你内心的秘密……那样强大的反差,让我震惊的同时也让我觉得惶恐。”
“我怕我自己从未了解过真正的你,也从未走进你心里。”
“……后来,我看着你慢慢卸下心防,在我面前越来越自在放松,我开心之余也更加不敢漏出马脚。越喜欢越在意,就越是不敢轻易尝试任何风险,我承认,我是个商人,这份重视,促使我选择了最保守有利的路。”
“因为隐瞒不说,将这件事自然掀过的风险比向你坦白要小得多。”
既然决定了要说,唐遂咬牙,干脆刨析到底:“选择来告诉你,是因为我找不出危机感的具体原因,而来跟你的单方面说开所有事情是解决这件事最有效的方法。”
“……而且我已经彻底失去读心术了,不存在之前的摊牌困扰。你最多也就恼羞成怒气我几天……因为现在,我有足够的把握确定你、你最终会原谅我,所以我选择将全部实情告诉你。”
白叙重重闭了一下眼。
——唐遂!你个死直男,用不着把最后这些都摆明面上说这么明白!
这话也就唐遂敢理直气壮说出来,但凡换个人,白叙要让他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预估出错率”。
还有足够把握原谅他?他脸怎么那么大?他咋不上天呢!
简直能气死。
呼——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白叙确实生气,但震惊、愤怒、尴尬、羞耻这些情绪全都已经在这段时间消化好了,这会儿再跟唐遂当面对峙,根本无力招架他过分坦诚且炽热的目光。
他可以对着全世界伪装,却唯独无法违背他的太阳。
不痛不痒就这么放过唐遂,他做不到。更何况唐遂都说出来了,自己根本不会拿他怎么样!
瞧瞧他那笃定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操盘股市呢!
可真要板着脸故意刁难他,唐遂难受了,自己也好受不到哪里去,敌伤一千自损八百,没那必要瞎折腾。
放弃不甘心,为难舍不得。
白叙低敛着眸光,脑中调出记忆,想着唐遂悄没声偷听了自己这么久,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装着在自己面前一本正经夸赞“你真高冷”的日子,一度恨不得抽他。
“那你回去吧。”白叙再次抬头,双眸一片冷漠。
唐遂懵了。
“啊?”
白叙这个反应超出了他的计划,唐遂看着他高冷无情的侧脸,几乎以为自己又见到了那个刚谈恋爱时候的他。
“我说,”白叙面无表情重复一遍:“你回国去,就现在。”
唐遂震在了原地。
“现在我的话你都不愿意听了吗?”白叙转身走回卧室拿出手机,飞快给唐遂订今天最近时间回国的机票。
“我……”
唐遂仿佛像个做错了一加一等于二的大学生,呆愣愣的,满脸不可置信的同时陷入对整个世界的挣扎与怀疑。
白叙安排好一切,叫了晓宁过来送他。
临走前,白叙扶着门把手,叫了他一声:“唐遂,再见面的话,你考虑将我们的关系变一下吧。”
一句话,唐遂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
电影节当晚
孙梓言站在一个无人问津的阴暗角落,两只眼睛空洞而麻木地盯着远处一个点,他也不清楚自己今天为什么来,只是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站在这里了。
潮湿糜烂的小巷子与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仅一墙之隔,这里散发着腐臭怪味,长满虱子的流浪汉与坡腿狗争食,而那边铺着长长的红地毯,闪光灯与鲜花围绕着最受关注的时代宠儿。
远远的,孙梓言看见了一个穿西装的背影,只一眨眼,他便被如山如海的人群围绕了起来。
虽然只是一眼背景,孙梓言也知道,那是白叙。
曾经,他是颜值演技双在线的当红小鲜肉,而白叙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小透明,连进组都是靠金主砸钱,如今地位调了过来,自己跌落谷底人生无望,白叙却站上了领奖台。
孙梓言甚至可以想象,今夜过后,国内的各大杂志网媒会如何称赞白叙,说他是前途无限的影坛新星,说他是内地新生代演员最杰出的代表,说他是当之无愧的新人王。
是啊,一步《男神》入圈崭露头角,二步《心魔》火遍大江南北,三步《无》走向国际问鼎影帝,白叙的这条路走得实在漂亮,漂亮到让人嫉妒、让人发疯。
凭什么他的运气可以那么好?凭什么他就可以自己就不行?!
孙梓言捂住脸,弯腰蜷缩成一团,失声恸哭。
人在被打击到深渊的时候,是不会再有站起来的勇气的。从他做出那个大胆的决定,被赶出《无》的剧组开始,孙梓言一次次尝试站起来又一次次被打入更悲惨的绝境,次数多了,他便自甘彻底坠入泥底,认同了自己与蛆虫同伴的事实。
郑哥入狱,他本也可以被判,可那人偏偏放过了他……
偏偏要他活在现实里日夜饱受煎熬,承受来自被他连累的父母的责骂,承受那些曾经追捧的粉丝的唾弃,承受他以前看不起的那些人的冷眼。
那个人……
孙梓言想起唯一一次见过他的那天,那人戴着墨镜,看不清脸,可一身气质从品味到相貌都是绝佳的,即使有墨镜遮挡,他看着白叙时眼中毫不收敛的爱意也能被所有人感知到。
他很爱白叙吧,孙梓言想。
真好,真幸运。
不像自己,郑太太癖。好特殊,自己饱受痛苦想换取生存的机会,可一出事儿,自己还是最先被抛弃的那个。
越是对比,孙梓言就越觉得白叙幸运。
幸运到让人面目扭曲。
从上学那时候起,白叙就很幸运,他明明家境不好,却还是老师信任、异性倾慕、同性友善,他总是站在阳光最灿烂的地方被众人围绕。
或许,从第一次见他的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就讨厌他了吧。
……
白叙走过红毯,进入观影室,以最佳视角观看他主演的电影《无》。
来时心中揣着各种心思,白叙以为自己会看不进去,谁知电影刚开始,他便被轻而易举地吸引了。
Bowen的长镜头运用地极好,影片后期超常发挥,神剪辑将原本有些错乱烧脑的剧情梳理地错落有致,条理而不失紧张,急凑却扣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