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别人早已激动不已,可他们平时工作就在天上,什么样的景色都见过了。此刻只是并肩而立,静静地望着远方。
“我不信。”仇海忽然道。
铭礼看向他,“什么?”
“摩天轮的魔咒。”
铭礼笑了笑,“都是噱头,要相信唯物主义不可推翻。”
“原来你也不信。”仇海也看着他。
夜色中,他们彼此凝视,风格迥异的侧脸线条完美,又是那么的相似。
铭礼无法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升至最高点,远处忽然炸开一朵金灿灿的烟花,铭礼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似的移开视线。
那道视线还锁着他,紧紧不放。
铭礼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握成拳头,骨节泛白。每次他意识到仇海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他就会特别紧张。
军训时的同手同脚,迎新晚会上的意外唱错,晚自习路上不慎踩到舍友的脚。以及当下,他的心脏马上就要破喉而出。
也许,也许他喜欢仇海,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要更久更往前。
最恐怖的是,他筑起的坚不可摧的心墙正在一点一点瓦解崩塌。
烟花转瞬即逝,与此同时,仇海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按掉来电。
包厢把他们运送到地面,通往出口的一路全都在贩卖纪念品。铭礼走在前面,时不时停在某个摊位前,听摊主滔滔不绝教科书式的介绍。
故意放慢脚步的仇海拿出手机,抬头确认了一眼前面的人,划开屏幕。
一条飞行部总经理的消息:仇海,你提交的流程我看了,他平时的表现可圈可点,你确定要这么做?
仇海回了个:嗯。
手机重新揣回兜里,不再理会。
“那边那个东北来的大爷,你快过来看。”铭礼已经走出去很远,抓着一串钥匙扣隔着人群冲他高挥手。
“你慢点,别走丢了。”仇海大步走过去。
“我这身打扮还能走丢?”
“万一丢了,我要对你负全责。”
铭礼愣住了,“哈?”
“过夜期间,机长是整套机组的负责人。”仇海一脸严肃。
“……哦。”
仇海胳膊肘戳了戳他的腰,坏笑,“你想哪去了?嗯?”
“没…什么也没想,我能想哪去啊哈哈哈哈哈。”铭礼逃命似的一溜烟儿撒腿跑没了影。
摊位老板大喊:“小伙子你还没给钱!!!”
仇海无奈摇了摇头,“老板,多少钱,同样的我再买一串。”
*
第二天上午,原本计划前一天落回基地的机组终于回了家。无数豆大的雨点打在驾驶舱玻璃上,映得前方的引路小车歪歪扭扭。
“这雨下的啊。”飞机停稳,铭礼把资料装进箱子里,边装边说:“一会肯定堵路上。”
“没办法。”二副叹了口气,“哥你们还好,自己开车,像我这种打车的连堵在路上的资格都没有,这天根本打不上车。”
铭礼看了仇海一眼:给你个眼神自己体会。
仇海茫然回望,铭礼瞬间不想多说什么。
飞机停稳,最后一个旅客后脚刚刚离开,乘务长带领她的组员们第一波冲下飞机,乘务员脸上个个带着下班的解脱。
飞行员只需开好飞机,乘务员不同,她们接触的人多,什么样的人都能碰到。一旦发生特殊情况导致航班变动,就要应对各式各样的问题。
按照惯例,铭礼还是最后一个下飞机,顺便打开了手机信号。与往常一样,大批量的信息瞬间涌入手机,显示框疯狂下拉。
突然,他的眼睛被某条消息吸引住了。不顾还在显示的消息框,大拇指疯狂往下滑。
机组车师傅回头问道:“都齐了吗?”
大家左顾右盼,二副扯着嗓子,“铭哥还没上来。”
此话一出,就见铭礼以一种打劫的架势冲上车,一只脚站在车下,双手抓住门框怒吼:“为什么停掉我的高原资质!?”
整车除了仇海,其他人都从手机里拔了出来呆呆望着他。
大雨浇了全身,铭礼忽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我问你话呢,仇海。”
威胁的语气让周围人默默倒吸一口凉气。
车上是安静的,没人敢说话。
仇海缓缓抬起头,“我作为本次航班的机长,评估你适不适合飞特殊航线也是工作之一。”
铭礼不敢相信。明明几个小时前,他们还一起有说有笑,现在这个人竟然就停掉了他最重要的飞行资质之一。
机组车师傅想劝又不明白事,不劝又走不了,慌乱的小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窜,焦头烂额。
“仇海,你真可以,好样的。”片刻后,铭礼怒极反笑,冷冷扔下这句话,提着箱子下了车。
“铭礼!”
仇海追下车,经过驾驶窗旁边还不忘对司机师傅说:“把其他人先送回去。”
没等司机师傅回话,他冲进雨里。
机组车载着一行人走了。
暴雨洗刷着停机坪,行李分拣员披着显眼的黄色雨衣,长长的行李拖车上盖着厚厚的雨篷,三五个机务站在飞机底下避雨。
他们都好奇地看着这两个全身湿透的飞行员。
“停机坪不是你乱跑的地方!”仇海拉住铭礼的胳膊,穿过廊桥下忙碌的车道将他拽到机场的员工通道。
铭礼猛地甩开。
“你打我骂我都行,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仇海冷冷地说。
“我哪敢打你骂你。”湿冷的衣服粘在身上,铭礼吼道:“您是机长,我只是个副驾驶。您前途无量,高原资质对你来说很容易。我呢,我他妈考了三年!你知道我代表公司飞贡嘎首航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做了多少准备吗!你他妈说停就停……”
湿透的衣袖胡乱抹了抹眼睛,并没有起到任何擦干的作用,反而让铭礼的眼睛更加无法睁开。
仇海就这么静静看着他,没有言语安慰也没有任何动作。
过了很久,铭礼剧烈起伏的胸膛,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他不再因仇海的视线而紧张,看都不愿意看对方,拉起箱子走了。
仇海在原地站了很久,偶尔有工作人员路过疑惑看他一眼,匆匆离开。手机震动,他接起电话。
“仇机长,你们还在原来的地方吗,我现在进场去接你们。”是机组车师傅。
仇海垂眸,“麻烦您去机场到达厅接一下刚才的一副,谢谢。”
“好…好的。”
仇海放下手机,看向早已空无一人的走廊。半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第16章
“啊嚏——!!!”
不知道第几个纸团被扔进垃圾桶,桶边还有零零散散几个瞄准失败的。相信再过一小时,垃圾桶就能成功被纸团大军埋没。
铭礼裹着被子缩在床上,头疼得要死,感觉身体被掏空。感冒突如其来,来势汹汹,打得他措手不及。
三十分钟前,闹钟响了四遍才把他闹起来。一睁眼就感觉浑身无力,第一反应是回想昨天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然而并没有。
再往前回想。
他和仇海飞完过夜套班,最后一天天降大雨,勉强正点落地,然后他们起了一番争执……
不,是他单方面和仇海吵了一架。
到了公司死活打不上回家的车,好不容易打上一辆,公司门口堵了,他冒雨走了几百米才上了车。
“啊啾——!!!!”
又一个纸团加入大军。
这个状态还飞高原,飞普通航线都不行。铭礼吸了吸卡秃噜皮的鼻子,半心惊半胆战地划开手机。
系统消息:您的后续航班取消,请及时查看。
调度主任:铭礼,你的班给你拉下来了。以后尽量不要临时有航班变动,你这样会平添大家的工作量,对别的飞行人员也会造成影响。
部门经理:铭礼你怎么回事,早干什么了!?为什么临到航班起飞的前三个小时才请假!?
航医:铭礼是吗?你的病假申请不合规定,我们领导让你必须去三甲医院开病例,不然这个病假不能成立。
只是个普通感冒,还要跑三甲医院。
谁想临时请假,就是临时不舒服才临时请,生个病还罪大恶极了。
铭礼带着无比愧疚无比抱歉的态度一一道歉,然后用被子狠狠捂住脑袋。
手机响了,他看都没看接起来,反正都是来教训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