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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
窗外树影随风摇曳,夏末的晚风飘然入内,卷起丝丝缕缕清桂的味道,但这味道也不敌宫殿当中稍显浓郁的清涩药香。
洛茗将窗户开得大了些。
殿下喜凉,入了秋,宫里除了撤去备用许多冰块外,窗户还要时常开着,这样穿堂过的夜风能带起阵阵的凉意。
穿浅粉色长裙的桉桐无声踱步,想要为书案旁的烛火灯盏里添了油,但动作又有些许的踌躇:“殿下,夜深了。”
案机前的女子素手执笔,手中雕刻乌鹊的紫毫笔在烛光下宛如珠玉一般通透。
这笔杆是上好的芙蓉玉料子制成的,在整个都城数目堪堪无几,别人用来制作珠玉配物,唯独喻戚用它做了一支笔;而笔尖则用了山兔上好的背部黑尖毫,下笔刚硬,喻戚尤喜练习行草。
当下喻戚用它写帖子。
“咦?殿下为何这一份不一样?”
洛茗好奇,自家主子正在书写的帖子上头绣着青翠的竹叶儿,而旁的都是金粉铺就的玉棠花。
“这份是给顾舟寒的。”
给顾大人的啊,怪不得同旁人不一样。
自家主子天天挂着个朴素的香囊,明眼人一眼就瞧出那和殿下之前的锦绣香囊完全不同,更何况还有不少人瞧见过顾舟寒之前佩过这个香囊。
殿下对顾大人特别看重,这整个宫里的人都知晓了。
“顾大人到时也要参宴吗,如此安排的话,那顾大人的席位该摆在何处?”
还没有太医参宴会的例子在,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顾大人要照看陛下的身子,自然要时刻跟在陛下身边。
“就排在本宫位置旁边吧,不用再搁置一张席子,本宫同他一张案机。”
洛茗了然,殿下不仅要亲自给顾大人下帖子,还把自己身侧的位置留给了顾大人……
看来闻瑕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殿下心里是有顾大人的位置的……
将最后一份印了青竹的帖子书写完毕,喻戚就将笔交由洛茗去清洗。
“殿下还要添些油吗?”桉桐看着式微的油火,问道。
“不用了,本宫写完了。”
晚膳后喻戚便一直忙着请帖的事,当下美目流转,就着不甚透亮的烛火视线扫过这些请柬,喻戚越发觉得自己这个长公主当的不易。
不但要忧心朝政,还要顾虑着喻琅娶媳妇儿的事。
瞧她在案几前做坐了一个多时辰,紧赶慢赶,这才把这一摞的帖子都写完。
连今晚的面还没敷……
这些都是明日送出宫,要给京城各位贵客的。
她说要给喻琅选皇后不是说说而已,自然要亲眼见见大家的贵女才行;这次借着万寿日的由头来给喻琅掌掌脸,也看看近来鄞都贵门家的情况。
想来她也有几年不曾举办过宴会了,她喜欢热闹,但兴师动众一次也太过劳累。上辈子她经历过最隆重的场面,便是在文武百官面前一袭赤金色女君朝服,入主王位。
从头到尾都置办得当,精致的簪子,美丽的宫袍,一场宴会持续下来也得两个多时辰,而从容雅致要始终维持不变。
一直到宴会结束,她连头发丝儿都不能乱。
所以全部流程走下来,当晚她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困的睡着了。
即便这次只是喻琅的宴会,喻戚对自己要求也格外严格。
喻戚如是想。
于是就着微微黯淡下去的烛火,喻戚重新提起宫人刚刚洗漱干净的狼毫笔,蘸了墨汁在手札上仔细记录下来。
桉桐见主子又拾了笔,无声前去添了些油火。
第18章 抽疼 顾舟寒哭了?
次日,这些请帖一路从宫中散落鄞都各家。
各家主母接到请帖,眉间一跳。
帖子摸上去就质地不凡,用的是上好的莫兰纸,拿在手中还能看见上头闪着金粉光芒的玉棠花。
长公主殿下发来的帖子,说的是三日后陛下生辰,殿下宫宴,请百家进宫参加宴会,届时携上家中适龄子女。
众人心中狐疑,往年陛下诞辰都不举办宴会,他们只要差人将礼物送到宫里便可。但到了晚间,等各家老爷提点几句后,她们恍然,就是忙为自家女儿张罗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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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帖子的不仅有家中有儿女的朝臣,连丞相府也收到了。
祁老夫人拿到帖子时,心里还困惑;上头说陛下万寿日宴请朝臣,请丞相府的祁老夫人和丞相一同参宴。
在她一旁还有一位文静娴淡的女子:“姨母?”
“是长公主殿下发来的帖子,宴请朝臣。”
温素锦面带愁容,亦步亦趋:“可是表哥心系的那位长公主殿下?”
“不过谣言罢了。”
祁老夫人细细宽慰身后的温素锦,带着人往祈观琰的书房走去:“素锦你莫要紧张,琮之他性子文静,书读的多,最喜欢你等文静的姑娘家了。”
书房里点了烛火,明黄色的火光照亮了大半面的墙壁。
祁老夫人进去时,祈观琰正在练字。
旁边还摞了一摞子已经练过的纸,页上全都是一个字“静”。
等祈观琰提着笔,浓墨微勾写完最后一个字,他郁簇的眉梢还没有缓和些,但见自己的母亲前来,祈观琰不慌不忙地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母亲。”
“练了这么多字,今儿可是有了闲工夫?”
闲工夫没有,祈观琰实在心里有事儿,静不下心来才会如此,但没料到越写越焦灼,心始终静不下来。
“母亲这会儿来可是有事?”
祁老夫人也不拐弯抹角,看着自己不俗的大儿言道:“长公主殿下发了帖子,陛下万寿日的宴会,我等都要参宴。”
“儿子知晓,贺礼儿子已经准备好了,无需母亲担心。”
“知你做事妥帖,母亲自然放心……但……母亲还有一事要同你讲。”
“何事?”
“你表妹从幽函郡过来,本打算今天晚上你们表兄妹二人好好聊聊,但你迟迟不来,母亲我便也只能过来寻你了。”
听母亲提到表妹,祈观琰一时之间没想起是哪一个。
他母亲那头姐妹颇多,表妹也数量不少,单单住在幽函郡的姨母就已经有了三个。
“母亲和表妹若是饿了,就请先用膳,我今晚不饿。”
“这哪里成,你素锦表妹可专门为了你从幽函郡赶过来的,你如果不饿,你表妹现在就在外头候着,你们见见即可。”
祈观琰这才明白他母亲的意思。
居然连人都带来了。
心里不耐,但他面上不显:“孩儿对母亲所说之事,无的心思。”
“你是对母亲安排的任务的心思,还是因为心里有了人……才无的心思。”
“母亲?”
“你莫要紧张,娘什么不懂,娘可听管家说了,你几次回的晚都是长公主殿下将你请到她宫里去了。”
“殿下那是为政事。”
祁老夫人笑笑,自打听到那些个流言蜚语,祁老夫人心里五味杂陈,现在听到儿子的回复,心里隐隐的坠坠不安消失不见。
一国之长公主对她儿子心有所属,这可不就是件荣耀之事。
但她心里到底是不喜宫里那位。
公主殿下在宫中乃至朝堂之上位份极高,但儿子若真与之相配,那便不是娶妻了。
而且那位在都城之中的名声并不好听,即便是公主,但到了十八岁的年纪了,连个驸马也没有。祁老夫人更是听说那位脾气暴戾,宫中之人都惧怕殿下,敢怒又不敢言。
虽说景昭女子可以干政,但那也仅仅是皇室女子。
普通人家的女儿未出阁的,大多还养在闺中,文静贤淑,平素不是绣绣花就是看看书,哪里会如云澜长公主一般。
好好一个公主被先帝当做皇子养。
君子六艺都要习之。
先帝还在世时,常举办围猎,长公主殿下每次都得了先帝的赞誉,还时常夸耀长公主有男儿之姿,飒爽无比。
御马时跑的比谁都快,射箭时中的又比谁都准。
这样的女子做儿媳,她哪里能降得住。
祁老夫人心里不喜有这样的儿媳妇,但也不能同儿子直接明说了,最近被都城里的流言蜚语闹得头疼,他们祁氏一组忠君奉主,但也不是非要尚公主才能做到那一步。
所以她才火急火燎,写信让她最中意的那个侄女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