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在幽静的路上,戴着耳机慢慢往前走,心想如果在此时遇见思愿夫妇,会不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为了躲避他们,而刻意散步回来。
算了,无所谓。她又想,难道还不许她喜欢散步吗?
胡思乱想着往前走,视线里陡然闯入一抹干净又显眼的颜色。
朝星顿住脚步,抬眼,和陈宗琮对视。
他倚靠着车门吸烟,穿着蛮厚重的白色羽绒服,但奇异的不显得笨重。
陈宗琮也在看朝星。她穿玫红色的长羽绒服,白色的毛织围巾几乎遮住她半张脸,只露出神采奕奕的眼睛。
一时恍神,似乎有很久没有看见她穿鲜艳的颜色。
掐灭烟,笑着朝她招招手,便看见小姑娘一路小跑着过来,到他面前,小鹿似的灵动的眼盯着他,丝毫没掩饰语气中的欣喜,“陈先生!”
朝星感觉自己的心脏漂浮起来,她问着,“您怎么来这里了?”
☆、C22
平生三十五年,陈宗琮自问是守原则的人,可是眼下对上这样一双眼,他忽然想将所有原则抛弃到一边。
手指微动,最终还是理智胜出。他摆出长辈的笑容给她看,“我有事找元康。”
“哦。”朝星点点头,又问,“那您怎么找到我家小区的?”
“问了元康。”
“……哦。”有点无话可说了。
陈宗琮问:“你冷不冷?”
“有一点。”但是看见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他笑一笑,对她说:“赶快回家吧,别在寒风里站着了。”
朝星以为,正常的套路不应该是,邀请她上车暖暖身子吗?
她的疑惑没有瞒过陈宗琮的眼。他略微垂眼,去拉车门,“元康似乎一时半会出不来,我先去探望他母亲。”
“陈先生。”朝星叫住他,终于察觉到异常。许多话,在陈宗琮面前,她胆敢肆无忌惮说出口,因而直率又坦然地问:
“您是在躲着我吗?”
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真相,倒让陈宗琮不知如何应答。
朝星上前一步,“您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我已经向您道过歉。”
陈宗琮无声地叹息,抬眼去看她眼中真实的慌乱和不解。
到底不忍心看她站在凛冽的寒风里,继续这段也许将会持续很长时间的对话,便指一指副驾驶地方向,征询的语气,“上车聊,好吗?”
朝星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
陈宗琮将车打上火,开空调。
暖风很快充盈整个车厢,朝星摘下毛织围巾,叠成小小的方块抱在怀里,眼睛清明,在等他开口。
可是,陈宗琮并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陈先生?”她疑惑。
似乎再没有什么退路了。陈宗琮于是很直白地说:“朝星,我不是傻子。”你的心思,我都看得出。
后半句话淹没在沉默的空气里,朝星感激他没有真的说出口,因为前半句话已足够令她慌乱。
她试图解释些什么,张开嘴,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只是不知因何缘由地,怔怔地堕下两滴泪。
陈宗琮找到纸巾递给她,她却仅是牢牢抓住怀里的围巾不放,用力到骨节都泛白。
无奈。想干脆撂下不管,又实在不忍心。从未有一刻如此纠结,摆在他面前地这道难题,真是他遇到的最难抉择的选项。
“朝星……”他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时,被朝星急匆匆地打断。
她低着头,眼泪还在不断顺着脸颊往下流,一边抽泣,一边说:“陈先生……我,我知道这或许很冒昧,但是我只是想告诉您,我喜欢您。……不需要您的回应,只是想让您知道而已。”
“我喜欢您。”
鼓起所有勇气说完这些话以后,她唯一的念头就是逃走。因为逃走了,就不用听见他的责问和拒绝,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觉得荒谬。
这份喜欢是从什么时候起呢?朝星反复地询问自己,却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节点证明她的动心。
她只能想到一首简短的诗:春风迎面吹来的时候,我就站在你身后,就好像,春天正在把你推向我。
不期而至的喜欢,却那么顺理成章。
……甚至荒唐地期盼自己是洛丽塔。即使,用这样这样一段病态的感情做类比,无异于对陈宗琮是一种亵渎。
“朝星,你到底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话?”他以平静的语气质问她,神情是严肃。
朝星脑海里回响起就在前不久她还转述给意暖的话,一时更觉窘迫,“……对不起。”
她始终没敢抬头,回身去推车门,“对不起,给您带来了困扰。”
冷风灌进来,似有一把细密的针刺在她眼睛中,下意识抬手去揉,沾了满手咸涩的液体。
陈宗琮从她身后,以一种环抱的姿态伸出手臂,重新关上车门。左手的指间夹着一张轻薄柔软的面纸触碰到她的脸。
他曲起右手食指的指节托起她的脸,垂眼,心无旁骛地擦她脸上的泪。手边用过的湿软的纸团堆起一座小山,才总算止住她的泪水。
一双眼,氤氲着水汽,碎着光,惶恐压制不住倾慕,就这样不期然地和他对视。
陈宗琮自暴自弃地想,原则算得了什么。
这些天里,他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在无星的夜里,在风卷动纱帘飞起的时候,陈宗琮安静地卧在床上,难以入眠。
他在离俗的情爱和世俗的礼教里挣扎不休,在反抗和妥协里举棋不定。他自问这份感情自何时起,却害怕真的探究到不能被包容的答案。
最终,他斗胆承认,是轻薄的布料擦过他的手腕,小姑娘馨香的身体在他怀中轻颤,在会所酒气浓郁的包厢里,她惴惴不安地扯住他衣摆,眼里包着晶莹泪珠——是这时真正动了情。
如果这份感情的起源不是罪过,那么他就不会有那样多的负罪感,但仍然没有做好接受它的准备。
朝星还很年轻,此时距她真正成为成年人也不过过去短短四个月。她有漫长的时间可供她遇到更合适的人。
他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慢慢疏离她,让彼此的关系重新回到最初的样子。然后,等她重新遇到喜欢的人。
可是她那样的一番话,使他不得不改变自己的计划。
陈宗琮仍旧保持着为她拭泪时的姿态,严肃又认真地说:“你应该永远记住,不管是为谁,都不要降低自己的姿态。这对于一段感情的发展毫无益处。”
紧接着他又说:“你的喜欢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困扰,我只觉得荣幸。”
朝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有新火在沉灰中复燃。微弱的光,随时会熄灭。
“可是,您不准备接受,对吗?”
“我很想这样说。”陈宗琮承认自己输得彻底,“但是,我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心意。”
火光大盛。她整个人泛起新的神采。
他低下头。
在朝星已经做好接吻的准备时,他却停顿下来。鼻尖相抵,呼吸缠绕着,他轻声说:“你要想好。——或许你会后悔。”
朝星目光坚定,“我不会。”
陈宗琮的目光很柔和。他抬起头,从她怀里取来能够被她“掐死”的围巾,动作温柔地帮她围好。最后摸她的头,“走吧,我真的要去探望元康的母亲。”
朝星看向他的眼神里写满复杂的情绪。心里在问,不应当是这种发展吧。
听见他轻笑出声,意有所指,“我不想吓到你,所以现在让你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脸红到发烫,无端地再一次联想到盛夏里,那一盘沾着水珠的,饱满清甜的车厘子。
一声再见,湮没在东北呼啸的寒风中。艳丽的色彩在他眼前慢慢消失。
陈宗琮闭上眼。想起思愿的担忧和指责,他当时是如何回应的?
“你说这样的话,是在羞辱她,还是在羞辱我?”
“你是担心朝星心术不正,还是担心我品行不端?”
……如今想来,真是脸疼得很。
只不过,他可以被冠上“品行不端”的罪名,却不能让任何人指摘朝星“心术不正”。
陈宗琮愿意相信,她这份喜欢是纯粹的,单纯到幼稚。
陈宗琮只在蒋元康母亲的家里坐了片刻,这对夫妻就携手归来。
蒋元康向他道歉,“让您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