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星没话可说。
一直觉得陈宗琮不似寻常商人。他骨子里有傲气,有种养尊处优长大的公子固有的气质。既不像整日浸在商场中的世故,也不似终日混迹风月场所的放浪。
自然,这点评太片面。她只透过自己窥见的冰山一角,以及课堂上老师讲述的陈先生管理公司的案例分析出来。要真说给本人听,怕被他嘲讽。
眼瞧着他不气了,壮着胆子和他说闲话,“您有没有特别崇拜或者敬仰的企业家?”
陈宗琮愣了一瞬,不曾想小姑娘的思维能跳跃到这程度,却还是仔细思考,回答她,“没有。”
“追随旁人的脚步都是不踏实的,脚下的路,到底还是要自己走。”
“我们管理学老师可不是这么讲的。他一会儿说您崇拜唐骏,一会儿说您以父亲为目标,也说您想追随正鼎的黄先生。”
“下回你记得反驳他,给我正名。”
他唇角勾出一抹笑,眼神柔和下来,又是往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
朝星不合时宜地说了真话,“……您方才吓到我了。”
陈宗琮知道。瞧见她眼泪滚下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失了分寸,然而这已是忍了又忍的结果。
“怪我。”他轻声说,“都是我不好。”
停了一息的工夫,叹息着说,“我是担心你,一时失了分寸。”
朝星连忙摇头,“没有的事。”她郑重地再道一次谢,“今天的事,多谢您了。”
陈宗琮笑着,无意继续这个话题聊下去。谢这个字,听多了没意思,光是嘴上说说也没意思。何况帮她不是为了让她感激。
“还有没有别的想问?你的管理学老师还说了我什么传言?”
这话是再分明不过地转移话题了。朝星“扑哧”一声笑,索性把攒了一个多月的乱七八糟的八卦全问出来。
“听说您和叶一鸣先生是同学?”
“别乱说,他至多算我校友。”陈宗琮读大学早,真算起来,他快要毕业那会儿,叶一鸣兴许刚结束高考。
朝星啊一声,似有些遗憾。
“怎么?”陈宗琮问道。
“我觉得叶一鸣先生特别帅。”单纯的,视觉上的观感。
看她居然奇异地红了脸,陈宗琮一盆冷水直接淋下去,“他结婚了。”
“啊!”这回是惊讶。朝星觉得,这大概是自己离名人八卦最近的一次。
她还要问下去的意思,被陈宗琮半道截断,“和他不熟,几面之缘罢了。还是通过他老东家认识的。”
朝星原本也是随口一问,真论起来,远在天边的叶先生,怎么也比不上近在眼前的陈先生实在。
其实更好奇有关“郑绥绥”这个人。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在得知这个过分优秀的前妻之后,她抱着手机查了一整晚资料,翻来覆去睡不着。
但她也知道,真当着当事人的面问出来,恐怕是很难收场。
思绪飘忽间,猛然回到三年多以前的一个盛夏的下午。
也是坐在陈宗琮车上,不知道怎么那么胆大包天,脱口便是一句“您都和哪些女明星睡过”。虽然事后她反思,认为自己是疯了,但不妨碍眼下旧事重提。
陈宗琮一挑眉,仍不答她,“我只当你是童言无忌。”
“我已满十八周岁。”
“那就是要我赶你下车,你心里才能痛快?”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燕小姐。”陈宗琮接道,到底是无奈,“我清清白白一个人,你不要胡言乱语。”
“当时您说——”
“你记性这么好,怎么高考考场发挥成那样子?”
一句话,把她后文全噎回去。
朝星脸上不忿尴尬都有,碍于事实,实在反驳不出什么。
“非要人戳你痛处,才肯老老实实闭嘴。”陈宗琮笑着摇头,不似恼,更多纵容和好笑。
末了,还是说道:“我不见得多正派,但是私生活也没那么混乱。”
早些年,还在年轻那会儿,或许有些公子哥的轻浮,做过一些荒唐事。后来年纪渐长,结婚又离婚,陈老身体不好,公司事务几乎全堆在他身上,也就没有其他心思。
只是眼下他自己十分搞不懂,何必与一个晚辈解释这些。
朝星赶紧接道:“我可从来没觉得您私生活混乱。”十足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
下一个问题就有些犹豫了。她要用很多精神,才能让这句话像是随口说出来一般自然。
“您当时还说,您的前妻第一次参加酒宴,踩到对方女伴的裙摆。”她笑了笑,“我猜您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讲。”
陈宗琮也笑,“可是你说你更加紧张了。”
他话音落时,车里两个人同时怔住。
原来时隔三年,那可算做成为二人熟悉的契机的小事,彼此都记得如此清晰。
连对白都牢牢背下来。
气氛忽然微妙起来。
陈宗琮率先打破僵局,“送你回去吧。再晚,你的同学会担心。”
朝星点头说好。在汽车发动机响声过后,是一路尴尬的沉默。
这一次,谁也没有主动缓解尴尬的意图。
车停在距校门有一个路口远时,朝星请司机停车。
“……我不希望再有什么奇怪的传言。”
陈宗琮十分理解她,不忘叮嘱她往后行事小心,别将自己置于险地,不要害怕导师找她的麻烦,因这老师已是秋后的蚂蚱。
“说句不吉利的话,如果今天的事还有第二次,照旧要打给我。”陈宗琮最后才笑,有意缓解一路上酿成的微妙的气氛,“别怕我凶你。”
朝星一一应过以后,低头去解安全带。等安全带解开,她仍坐在原处不动弹。
抬眼看他,这回他眼里有了笑。
许多话,忍了很久也没能忍住。颇有些孤注一掷的模样,“陈先生……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吧。”
朝星已做好最后一次与他谈话,以后就再没以后的准备。
“您的前妻,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一回话音落,不光是后座两人尴尬,连司机都觉头皮发麻。
他找了个借口下车,将车子停在停车位里,留陈宗琮与朝星在车里“对峙”。
长久的默然。
久到朝星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听见他开口。声音有点哑,参杂些寂寥和落寞,“你很好奇这个问题?”
朝星只觉得心脏猛地跳动一下,一句“对不起”和一句“我多嘴了”争先恐后用到嘴边,就差脱口而出时,陈宗琮又说:
“在回答这个问题以前,我想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站在什么立场来问我。”
“……只是好奇。”
“是吗。”陈宗琮的眼神冷下来。
朝星张了张口,想要补救,却被陈宗琮打断。
“如果仅仅出于好奇,那么,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这时,朝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并不足够成熟和敏锐。因为如果她足够敏锐,就可以从陈宗琮的眼睛中,捕捉到除了被冒犯以外的,其他的、一闪而过的情绪。
……也许是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提到前妻!卑微排雷…
下一章也有前妻!提前排雷!
☆、C17
踏在落满枯叶的路上,听见细碎的声响,朝星仍然无法平复情绪。
有些后悔,不该如此放肆。也有失落,因他对这问题避而不谈。
到最后,她将一切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怪她一时脑热,不知天高地厚,失了分寸。
心里装着事,面上难免不表露出来,因此才回宿舍就被青颐和柔嘉团团围住,直问怎么了,今天一个两个出去一趟,都魂不守舍回来。
朝星抬眼看到在床上坐着,有些要下床的意思的宜敏,先阻止她,“你就在床上歇会儿吧。”
又对两个满眼关切的局外人摆摆手,苦笑一声,“容我先喝口水再说。”
柔嘉动作迅速地倒一杯蜂蜜柠檬水给她,“刚泡好,尝一尝。”
接过来道声谢,端在嘴边一边吹气一边小口地喝,整个人显得疲倦。
叹一口气,不情不愿地开口,“真想知道?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说给你们听怕你们心烦。”
青颐板起一张脸,“赶紧说!谁欺负了你俩,我去帮你报仇雪恨。”
“这倒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