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星看见陈宗琮,便走过来,是要问好的意思。
陈宗琮先抬手打断她的客气,笑道:“这一回是做什么来的?”
“陈小姐邀我来做客的。”
“是这样。”他颔首,又说,“外头太阳怪晒的,你想去屋里坐,还是去亭子坐。”
朝星笑,“去屋里吧,免得过会儿您又有事情,还要匆匆赶回来。”
这话一出,陈宗琮便知她是开他玩笑,登时挑眉,“胆子大了。”
挺平静的叙述。
这话没说错,从前朝星见他,见陈家所有人都小心翼翼,更枉论这样大胆玩笑。
朝星实话实说,“从前读高中,再怎么独立也时不时向您求救,现在读大学,许多事都可以自己做主,不用麻烦旁人了。”
“你这孩子……”陈宗琮笑着摇头,“那些事我真没放在心上,你和你父亲两个,大可不必挂怀于心。”
朝星没应,显然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陈宗琮也不预备强行转变她想法,于是只好转换话题。
“你——考哪所大学?”
“景城政法大学。”
陈宗琮颔首。虽说她从前说考景大,但临时转变志向也不足为奇,又问:“学了什么专业?”
“……行政管理。”
陈宗琮有些惊愕,客观点评道:“不像你的风格。”
不得已,朝星只好自揭伤疤,“报了中文系,没考上,调剂过去。”
原来是这样。陈宗琮笑,“没关系,你还有转专业的机会。”
“我没这个信心。”
景城政法大学亦是人才济济,她压着录取分数线考上,已觉得自己走运极了。
“这也无妨。”陈宗琮只管安慰她,端出一副长辈架子,“学管理,往后到景和实习,还可关照你一二。”
朝星也笑,“那我提前和您说声谢谢。”
说话间,吴妈来上茶,被陈宗琮叫住。他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觉得好笑,“思愿邀客人来,怎么不见她作陪,反倒把客人晾在一旁不管?”
吴妈哪知道这些,只能汇报思愿行踪,“大小姐临时被人叫走,因此请燕小姐自便。”
陈宗琮眉皱起,没多说什么,让吴妈下去。
思愿行事一向是妥帖的,从来不做让人为难的事情,也从不怠慢客人。她请朝星“自便”,要么是没真心拿她当客人看待,要么是没拿她当外人看待。
尚且摸不准是哪种原由,他不预备凭自己揣测的倾向下定论。
见他出神,朝星便问道:“您有事情要忙?”
陈宗琮答复,“并没有,怎么了?”
“见您在想事情,以为您还有要事。”朝星补充道,“您要是真有事,不必理睬我。”
“我家没这样的待客之道。”
朝星“啊”一声,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好,直在心中责备自己多嘴,懊恼之色也在面上显露。
这回陈宗琮又看见昔日在他家小住的女孩的影子了。
“你又紧张起来了。”他挑明说,“何必如此。”
话虽这样讲,她又不能真的在外人家由着性子做事,那多没规矩。
只应一声好,便没旁的话说。
陈宗琮见她渐局促不安,主动挑起话题,“很久没看见穿那条樱草色的裙子。”
就是那一条裙,划过玫瑰花丛,横冲直撞进他的视野里。太具冲击力的色彩,仿佛此后的夏天里都是那抹颜色。
“……小了。”朝星答完,有些忿忿的样子,“我长个子了的,您都没有发觉。”
这样子像极小孩子的撒娇,陈宗琮没忍住笑,问她:“那现在多高了?”
“一米六七。”答复完,看清他眼神中的促狭,才知自己是被他逗弄,神情僵在面上,好久才说,“您别拿我当小孩子看。”
“你看你自己的样子,像不像小孩子。”
“我……”找不到反驳他的话,只好默默住嘴。
陈宗琮靠进沙发靠背里,注视她,眉目含笑,温声道:“赶快长大吧。”
这句话无非是话赶话说出来,完全可看作是长辈对晚辈的期许。譬如老父亲摸着小女儿的头,看着逐渐消失的夕阳,感叹着说:赶快长大吧——这般场景。
朝星下意识地不愿多想,仅停留在表面这一层含义,“我马上就成年了。”
陈宗琮的笑容如三月春风般和煦,“好,恭喜你成年。”
朝星正与他闲谈时,接到一通电话,是意暖打来。
她很清楚自己和意暖的通话一贯是多么没有营养且冗长,因此向陈宗琮告别,准备去和小姐妹煲电话粥。
在她离开后不久,陈宗琮也欲起身往书房去时,思愿推门进来。
真巧。
陈宗琮便对她说:“你和我到书房来。”
思愿不明所以,窥视兄长面色,并不能判断他眼下的情绪,只好跟上去。
阖上书房的门时,陈宗琮问一句:“去做什么了?”
“华妆要试婚纱,找我做参谋。”
哦,原来三年前那个讲自己“有诸多罗曼蒂克的心思”的女孩已经要嫁人了。
“你和殷小姐仍有联系?”
“是。”思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手包里找出一张小而精致的请柬,递给他,“是华妆托我带给你,说感谢陈先生不娶之恩。”
陈宗琮一时只觉啼笑皆非,接过来搁在桌边,“代我转告她,有时间我一定会去。”
思愿笑应一句好,转而又问:“哥,你叫我来有事情?”
这时陈宗琮才发觉,自己似乎忘记叫她来书房的初衷。
“哦,是这样。”他倚靠着桌沿,语气平缓,“你怎么能把朝星一个人丢在家里,自己出去办事?这不合待客之道。”
思愿“啊”一声,先道歉,然后为自己辩解,“是我疏忽了。我只拿她当做可以亲近的晚辈,确实有些思虑不周了。”
态度倒还诚恳,不似说来敷衍他的。陈宗琮便应一声,没再多言。
他没什么话可讲了,准备在晚餐前处理几小时公司事务,已有送客出门的打算,却见思愿仍在原地不动,欲言又止。
合上笔记本电脑,问她:“你还有话同我讲?”
思愿确实犹豫该不该说这话,但思虑再三,仍壮胆说出来,“哥,你不觉得你对朝星的关怀太多?”
陈宗琮一愣,没想到时隔三年,她居然还将旧事重提。他坐在桌后,皱眉看她,“三年前你就有过类似的疑问,我也已经回答过。”
“可现在不是三年前。”思愿也皱眉,“你对我说‘过问太多,反惹人嫌’,结果现在你最关心她的生活。哥,你觉得这合适么?”
陈宗琮似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惊得瞪大眼,“她只是个孩子。”
“三年前或许是,现在未必。而且哥哥,这个孩子一直以来可比您有分寸的多!”
“陈思愿!”他忽然厉声,眼神微凉,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显然已有怒意,但仍克制,诘问她,“在你眼中,我是这样的人?”
“当然不是。”思愿焦急地开口,为自己失去分寸的语言找补,“我只是觉得,您对她过多的关心,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行了。”陈宗琮耐着性子听完她的话,站起来,并拿起才放在桌上不久的笔记本电脑,“你不要再说。”
他向书房门走去。
思愿拦住他,“您真能保证对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吗?”
“我无须向你做出任何保证。”陈宗琮终于失去耐心,警告她,“陈思愿,假如再让我听见你说出这样的话,我权当没你这个妹妹。”
“我是担心……”
“担心什么?”陈宗琮打断她,“担心朝星心术不正,还是担心我品行不端?”
似乎两者都不需要担忧。思愿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陈宗琮冷眼看她,“你说这样的话,是羞辱她还是羞辱我?”
“我不是有意。”思愿垂下头,表露出愧疚。也许是她太多思,陈宗琮已是三十五岁的男人,已有多次感情经历。况且,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能找到,实在无须对一个小女孩动心思。
“……对不起。”
“你真该清醒清醒。”他皱眉,推开思愿,往外走。
他步子迈得又急又快,思愿追在他身后,喊几句也未回首。
吴妈见这场面,一时愣了,犹帮着思愿留人,“少爷,您不留下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