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泗笑道:“我也就辈分大罢了,再说只要姐姐开心,我破戒被罚又算得了什么,只是不想那么明目张胆惹师兄生气罢了,至于他们……”
他打眼扫了满桌的小朋友:“他们害怕师兄是因为师兄对他们很严厉,可对我不一样。”
“你呀。”
“小泗,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食不言寝不语可忘了?”净涂面无表情道。
小泗吐了吐舌头,姬罗预笑道:“没什么,长时间不见,寒暄罢了。”
有姬罗预说请,小泗更肆无忌惮了,张口问道:“对了,姐姐,月月娘呢,她去哪里了?怎么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
姬罗预手上的筷子定在了半空,良久道:“她…不是跟着主儿成佛了嘛,现已身归西方世界。”
连净涂都微微抬起了眼睛,似乎在等她的答案,当然并不是敷衍人的这种。
小泗放下碗筷,道:“没有吧,月月娘早在大师兄隐去金身之前就不见了,当时我满寺找她,都没有找到她的踪影,而且,她放在寺里的那个龙头也不见了,我还想着为她打扫干净来的。”
姬罗预知道,这孩子没有之前好糊弄了,她夹了菜放在他碗中:“食不言,寝不语。”说罢,自顾自地吃起来,再没说话。
小泗察觉出来气氛不对,只好低下头认真吃饭,可围坐在一圈的小朋友们却炸开了锅。
“哎哎哎,你们知道师叔口中的月月娘是谁吗?”为首的这个孩子法号真启,是真字辈的大师兄,仅比小泗小一岁,所有孩子里数他最伶俐了。
“我知道,那是师叔的娘亲。”
真启拍了下旁边的孩子额头:“什么呀,师叔他娘亲早就不在东都了,说来你们可能不信,那个月月娘…是前任执笔官。”
“真的吗?”
“当然了。”
有的孩子悄咪咪凑过头来:“可我听说东都当年的执笔官是个千古罪人,正是因为她在职期间犯了很多错误,所以才会水淹东都,你们忘了吗?我记得小的时候还在山上躲过大水,你说师叔怎么会跟她如此亲近呢?”
“知道千古罪人是什么意思嘛你。”真启道,“没听到师叔刚才提到的龙头,据说正是因为她斩了龙头,东都大水才退去的。”
“啊,是这样啊,可我娘亲跟我讲是因为活佛现世,金光普照,这才赶走了雨云。”
“笨,降雨的是龙王,光赶走雨云有什么用。”真启道,“山脚下就有个龙王庙,改天我带你们过去,可好玩了。”
“你说的是凌波桥头的那个水龙王庙?不去,不去,听说闹鬼,很可怕的。”
“你们难道没听说,梦觉寺也闹鬼嘛!”忽然,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崖望君三步并作两步闯进了斋堂,“当年梦觉寺闹过虎伥,现在寺后崖下还有很多白骨哦,而且,像什么夜半婴啼,女鬼叫魂等等都是家常便饭,可比龙王庙的刺激多了,你们怎么还选择在此处出家呢?”
小和尚们看他的样子,并不像眼前那姐姐一样和善可亲,自然不敢说话,只有真启不害怕,砰然放下碗筷道:“你是谁?”
“我?我可是你们的师祖!”
净涂皱眉:“崖望君,不可亵渎师祖,也莫要拿孩子们寻开心,他们会真信的。”
崖望君这才收起了故作狰狞的脸,笑道:“二师兄,许久不见。”
二师兄不想搭理他,他转眼就看见小泗了:“嘿,当年的小尾巴长这么高了都。”
小泗起身,到他跟前抱住了他的腿:“不高,不高,还不到大猫你的腰呢。”
猝不及防,崖望君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姬罗预笑盈盈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你也有如此失措的时候,继而问道:“东西可取来了?”
崖望君这才回过神,晃了晃袖子。
☆、第 45 章
凛冬大雪,铺天盖地。
东都四季分明,春花秋月有之,夏阳冬雪亦有之。
活得愈久对四时轮转愈加麻木,连年月都将近记不清楚,谁还能掰着指头算时节呢,只不过有些记忆曾被吹落北风,在那样一个季节凋零,自以为成了前尘旧事,可当北风再起,卷着雪花扑面而来之时,才蓦然发现,原来自己从未忘却。
夜半,姬罗预身着大红披风推门出去了,手里提着个黢黑的灯笼。
在枯枝纵横的庭院,她成了雪夜里独自盛开的一树红梅。
来到月净阁,不想抬头却撞见了崖望君,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我记得,那年走的时候没有下雪。”
崖望君摇头:“下了,打在脸上生疼,像刀割一样。”
她斜睨,轻笑,他怎么知道自己说的是哪年?
偷潜入月净阁后,她拍了拍肩上的落雪,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水珠也顾不得,直奔向月净尊者身后的琉璃净火。
崖望君拦下了她:“你可想清楚了?”
她忽而笑道:“你怎么了?我们回来不就是为了破解存思录嘛。”
“存思录毕竟是你当年亲手所书,既然决定放下,又何苦再……”
“我知道你怕什么,可该来的总会来。”
三千烛火摇曳在她深不见底的眼眸,神色那样坚定,崖望君这才撤下手,却始终不明白,她所求,不过一个死心罢了。
终于点亮了琉璃莲花灯,彩色的华光盖过了佛堂三千明火,那光好似有生命一样,流光溢彩,变幻莫测,像奔走不息的长河,不断逝去,却又不断重生。
“好美,跟我梦中一样。”她笑着,忽而又道,“时候不早了,你去歇息吧。”
说罢转身出了月净阁。
“你去哪?”
当然要找个清净地方,崖望君追出来,跟着她到了大悲坛:“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回身准备关门:“这里清净,那些小鬼头寻常不会过来,容我安静几日。”说罢就把自己锁在了里面。
崖望君无奈:“分明一同找到的,你怎么能一人独览呢!”
他确实心急如焚,可却不是好奇存思录上的内容,而是因为时间并不多了,月未央曾交代过他姬罗预的成佛之期,若在此期间生了什么变数可如何是好?又兼姬罗预的心性不同常人,分明就是个随心所欲,喜怒无常的主儿,万一到时候不高兴了,千年际会可就毁于一旦了。
“独览什么?”真启巡夜,从他身后探出小脑袋来。
倒吓得他一激灵:“什么时候过来的你?”
“我早就过来了,只不过方才那位神仙姐姐的明灯太晃眼,你没瞧见我罢了。”真启笑道,“姐姐提的是什么灯,好漂亮。”
崖望君敷衍道:“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等着明天做早课打盹,你师父抽你的掌心呢。”
他嬉皮笑脸:“才不会,师父只会罚我们不让吃饭而已,咦,你那个面具好特别,做什么用的?”
说罢想跳起来摸摸看,却被崖望君抵着天灵盖给按到了大悲坛的阶前:“小子,我告诉你,在梦觉寺你小师叔都要敬我三分,轮得到你没大没小!”
“所以小师叔为什么叫你大猫?”真启也不害怕,似乎觉得崖望君真的没有什么威胁性吧。
空气又陷入了沉静,连雪落的声音都能听见,崖望君把指节握得咯咯作响,咬牙笑道:“我天生就对你们这些小屁孩没有什么耐心,别惹我听到没有!”
“这么凶做什么?”真启撅着小嘴,“我只不过是看你那面具熟悉,所以多问了两句,问都问不得了,还真是小气。”
“熟悉?我们好像没见过吧。”
“我当然没见过你,但我见过你的面具,就在大师伯先前住的禅院。”
“大师伯?”他的大师伯,不就是主儿嘛,“带我去。”
真启不开心了:“你让我带你去我就要带你去?我还要巡夜呢!谁有空搭理你。”
“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这样吧,只要你带我去,我就告诉你为什么你师叔叫我大猫。”
“那你现在就告诉我。”说罢一脸要听故事的表情,却被崖望君接下来的举动吓够呛。
崖望君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变脸,好端端的一个人眨眼间成了只威风凛凛的白虎,咆哮间山林都要为之震颤,不知道吵醒其他师兄弟没,但真启是真的吓到了,小脸刷白,倒在地上不住眨眼睛:“妖、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