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她跪在大雄宝殿上供养着三千明灯,反复诵持着金刚百字明。
姬罗预给她端了杯茶进来:“央央,大师兄为什么罚你长跪?”
月未央不回答。
“喝口茶吧,别累坏了。”
月未央依旧不答话,却问道:“苑内的菩提还在烧吗?”
“烧着呢,根深叶茂恐怕会烧个通宵。”
月未央微微皱眉,喊了声崖望君,崖望君忙不迭地赶过来:“有何吩咐?”
“带她走。”
“好嘞。”
“不要,央央,我想陪着你,为什么要我走?”姬罗预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崖望君拖了出去。
直到四周安静下来,可以听到外面的蛙鸣,月未央才又平心静气地诵经,未曾注意一盏明灯已经烧尽,她抬头看的时候已经晚了,所幸主儿帮她添了灯油。
“如若不明白己身过错,即便诵持千遍万遍的金刚百字明都是枉然。”
“主儿……”月未央愧然垂首,“是我,是我犯了戒,破了禁,所以佛要罚我。”
“犯了何戒?破了何禁?”
“淫邪,偷盗。”
净淮摇头:“非也,我佛慈悲,况且究其根本你并非皈依我佛,诸般戒持不该强加尔身,菩提自燃并非在罚你,而是在罚他自己。”
“还请主儿明示。”
“秋蝗乍起,终日侵扰菩提,不得片刻安宁,故而菩提自焚,誓与秋蝗同归于尽,至于秋蝗因何而起,你应该清楚。”
月未央含泪:“主儿,你都知道了?”
“你潜入凤丘,偷盗地脉紫芝,伤了栖梧君,损了百鸟元灵,自然再没有其他生灵可以遏制秋蝗,今夜只是个开始,明日满城风雨秋蝗必泛滥成灾,三峰四谷两道川万顷良田必遭啃噬,百姓饿死,生灵涂炭,苦难尽在眼前。”
月未央呼吸之间仿佛压了千斤重,她自知天惩将来,不得不力挺身而出:“主儿放心,明日我奔赴凤丘,定请栖梧君出面,不会眼睁睁看着东都城饿殍遍野,生灵涂炭。”
“我也去!”姬罗预喊着冲了进来,抱住了月未央,“大师兄,虽然我不知道央央犯了什么错,但她的品行你知道的,怎么会去偷盗什么地脉紫芝?这中间定有什么误会,明日我随她一起去那什么丘,查清事情真相。”
月未央怒道:“崖望君,怎么回事?”
崖望君进来,撸起袖子,晾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清晰可见两排整整齐齐的牙印:“不怪我,她非要回来,还咬人,央央,你就答应了她,明日一同去吧。”
月未央不敢看净淮的脸色,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净淮拂袖而去,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意思怕是要她自己收拾。
“央央,你总是这样,无论做什么都恨不得将我拒之千里之外,我并非胆小怕事之人,愿意跟你一同承担,只要你开口,我定然万死不辞,何况像这种拯救黎民,力挽狂澜的机会也不常有,带我一个,也让我赎了往世祸国殃民的罪孽,可好?”
这丫头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月未央叹道:“罢了,罢了,明日同去吧。”
“好哎!”姬罗预登时欢呼雀跃起来,饶是佛殿庄肃也压不住她的轻浮。
崖望君只能无奈叹息,说实话他实在不想和栖梧君碰面了,人生苦短,能少见就少见吧,可眼下这情势,怕由不得他。
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呀。
☆、第 24 章
暮隐之西,百鸟归处,有仙山凤丘,上育桐林万顷,栖有五彩凤鸟,司掌百禽迁徙与地华灵脉。
天赋神权,栖梧君守在凤丘也不知多少岁月,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乱子,可自从那夜寒秋微雨过后,地脉紫芝就不见了,列位长使的元灵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他记得那夜闯进帝阁的冷风裹挟着如云似雾的雨丝,可以清楚地闻到微湿的空气中有凌冥散的味道,却不是地道的噬灵药,他正准备出门探查究竟,似乎又嗅到了隐隐的酒香,江离秋。
关于东都的过往如窗外风雨席卷而来,他止住了脚步,想了想还是退了回来。
那夜,不断有人来门前禀报异象,他皆充耳不闻,九百位长使的哀鸣伴着星辰入梦,凤丘彻夜不曾安生,他却恍恍惚惚做了个梦,梦到花开花落,微雨时候劳燕分飞。
月未央没打算苟活,来凤丘偷灵药不遮不掩,只是用凌冥散暂时击溃了诸位长使的元灵,当她带着地脉紫芝堂而皇之走出去的时候早就千夫所指了,可一回头百禽长使又全都变成了哑巴。
逃出凤丘后崖望君总回头观望,月未央数过,总共九次,似乎该出现的人没有出现,虽然他也不是很想见。
人算不如天算,当时月未央也没有想到,还要再回趟凤丘。
挺对不起崖望君的,若非自己的双脚不争气,这趟就一个人走了,佛前忏悔的时候她就在想,此番前去栖梧君必然不会善了,所以怎么着也不能带着姬罗预,她闹破天也不行。
可当她准备动身出发去找崖望君的时候,竟然发现有姬罗预睡倒在了他身边,两人倚着扫羽轩外的石桌一动不动,她屈指弹在了崖望君的脑门上,低声道:“走吧。”
崖望君睁眼,看了看姬罗预,挤眉弄眼仿佛在说:走不脱。
月未央比了个手势,要他把人推开,他无奈地掀开了衫子,露出里面的腰带,上面密密麻麻地缠着头发,不知道打了多少个死结,看起来乱糟糟的,原来姬罗预害怕他们悄悄地溜走,把自己撇下,所以才把头发系在了崖望君的腰带上,这样的话身侧有动静,必然会惊醒她。
月未央苦笑,早该想到的,这丫头鬼主意最多,罢了,就让她同去吧。
姬罗预睁眼,发现了月未央,嘻嘻地笑着:“要走了吗?”
“你这个样子怎么走?”月未央余光瞥着她的头发。
“简单。”她不知从哪抽出了把剪刀,咔嚓一下就把缠在腰带上的那节头发剪断了,青丝纷纷落落散了满地。
“你疯了!”月未央还是晚了一步,没能阻止。
崖望君也吓够呛:“姑奶奶,头发不是乱剪的,你莫不是看破了红尘要出家?”
“出家就出家呗,反正我早晚都要嫁入佛门的。”说罢还沾沾自喜,月未央真是没眼看呢。
她从袖中抽出来一段绫纱缚住了姬罗预的眼睛,姬罗预惊讶:“央央,你这是做什么?”
“怕吓到你,到了凤丘就给你解开。”
凤丘远在天边,崖望君带着两个人确实吃力,可让他脚步变得异常沉重的原因却是凤丘帝阁中的那位。
摘下绫纱的时候,姬罗预一时睁不开双眼,这里仙乐飘飘,香风习习,瑞气千条,霞光万道,脚下祥云开路,头顶燕环莺绕,这是什么世外桃源?
她也并非没见过世面,可天机宫那样的仙阙顶多算得上恢弘大气,人间的宫宇也不免死气沉沉,不及这里风景怡然:“该是凤凰住的地方,央央,我好喜欢凤丘。”
“希望看到栖梧君你还能说出来这话。”
话音才落,忽然眼前一暗,什么东西从头顶飞下来了,落到他们身上之后忽然结成了一张大网,又被纷纷落落的羽毛盖了个严实,周围不和谐的喊杀声陡然而起,网子越收越紧。
“啊,这是什么?”姬罗预花容失色,不住挣扎。
“别费劲了,困兽网早在结成之时就掺入了凤凰翎羽,不是那么好破的。”崖望君转而对月未央道,“央央,困兽网专为猛兽特制,我自然无计可施,如果用你的剑,说不定能破。”
月未央满是淡定从容,似乎没打算出手:“用剑或可一试,但别忘了我们这次来干嘛的,栖梧君要绑就让他绑吧,只有他高兴了我们才有希望请百鸟出山灭秋蝗。”
“央央,你难不成真偷了他们的什么地脉紫芝?那你拿出来还给他们不就好了。”
崖望君翻了个白眼:“你还是别说话了,赶紧把嘴闭上吧。”
忽然面前出现了一白一黑两位仙翁,白仙翁霜眉入鬓,慈眉善目,黑仙翁勾鼻长喙,横眉冷目,鹰鹤两位仙翁身后乌泱泱百余长使,全都瞋目而视,好大的阵仗。
姬罗预赶紧收了小眼神,怯怯道:“他们好像要吃人呢。”
话音刚落,鹰鹤仙翁带领百余长使纷纷跪下,异口同声道:“请添香侍者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