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如诲被架在这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握着酒杯的手都不住颤抖。
段世清有恃无恐,威胁的眼神再次扫过祝孟桢,段临湘也忧心忡忡,她向来体弱胆怯,可为了祝孟桢,她想说句实话,正当她鼓起勇气准备上前的时候,段思窈拦住了她:“三姐,可别做傻事呀,你与圣姑如何情同姐妹我不管,但坏了父亲的筹谋就是不行。”
无奈,她只好又坐下了。
祝如诲踌躇半晌道:“段老板,小女从小丧母,我又对其疏于管教,致使她粗野蛮横,没有教养,又因为是女儿家,也没有多下功夫栽培她,独她东奔西跑挣了些薄名,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许她与令公子为妻,实在难为令公子了,要不这婚约……咱们就作罢吧。”
看到段伐阳神色急切,他又补充道:“当然,绝对不能让段老板因此蒙羞,也不能两个小儿的婚事影响祝家和段家的往来,今夜回去我就交代下去,凡我祝家医门弟子,在济世堂坐诊期间当尽心尽力,薪酬减半,所有亏空皆由我祝家贴补,我纵然老了,这点面子还是在的,请段老板相信我。”
祝孟桢不开心了:“爹,我们又没有欠他们的,为何要如此?”
“闭嘴!”祝如诲真当女儿丢尽了他的脸面。
段伐阳听罢喜不自禁,可也不能表现出来,硬装着愁眉苦脸道:“老先生,你知道,我段家最不缺的就是银两,可祝先生高风亮节,非要揽下这些亏空,我也只好从命,只是悔婚一事,我尚且要问一下犬子的意思,毕竟是他娶亲。”说罢明知故问道段世清,“儿呀,你意下如何?”
段世清嘴角微微翘起,笑如诡魅:“我虽钟情桢姐姐日久,可若她不答应,我也不好强行求娶,但凭父亲安排吧。”
祝孟桢哭笑不得,当真是满怀的真心为了狗。
“哎,如此当真没有办法了,就依着祝老先生所言吧。”段伐阳勉为其难答应下了。
今晚若是谈到这里便也了了,可世事难料。
段家亲眷把酒言欢,纵情赏月,祝家却提不起半点精神。
众人宴酣之时,祝孟桢轻声而道:“段公子,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段世清抑制不住心下得意,笑道:“焉知你如今种种不是报应?”
他说得对,祝孟桢有如此命格确实因为前世冤孽,但祝孟桢也没有错,段世清的报应很快就来了。
段家二小姐段楚仙是个醉心风月的姑娘,幸得也生了一副好皮囊,茜素红的衣裙绣着百蝶穿花,说是赏月,她却带着满园春色迤逦而来,凤眼含碧波,丹唇若桃樱,未发一言,眉目却先予三分情。
生意营生不管,医家药典不看,唯独对琴棋书画精益求精,她也略懂些诗词歌赋,听着牙琴高雅之清乐,她不免诗兴大发,率先提笔,于锦绸之上题下了句:天星欲将醉,清河摇华袂。颇有几分小女儿醉酒之后撒娇的真情实态。
她搁笔之后沾沾自喜,四小姐段恨惜看不下去了,她可算得上段家顶伶俐的,眉目之间透着股英气,与一身黛紫绣银的长裙极为相称,举手投足间也颇显洒脱利落,若非与父亲常年不和,恐怕段家大半家业都要落到她手里了,饶是如此,她手上的筹码也不少,像桥二爷在姬家的地位一样,她在段家虽然不受宠,可也没人敢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向来最看不上的就是段楚仙,大姐吧还知道操持家事,三姐吧总归身体不好,五妹呢终日跟在父亲身边也算个会办事的,只有二姐……明明是大家闺秀,偏把自己活成了青楼女子。
“二姐的诗极好,小女儿情态十足,就是缺了些凌云浩瀚之势,父亲和祝老先生都在,却教人看你闺阁里的那些香词艳曲,媚俗!”
段楚仙也不喜欢她,她生身母亲位卑身贱,偏逢她又野蛮不明事理,女儿家没有女儿家的样子,整日在外奔波应酬,说话也极为难听:“想必四妹定在腹中拟好了诗,否则也不敢妄加评论,我倒想看看,四妹的凌云浩瀚之势究竟如何。”
段恨惜也不客气,提笔就走到了锦绸前,挥毫落墨而成七绝:如币沉影坠河汉,风来云往定如山,万千华灯万千星,也似人间也似天。
刚题完,段楚仙就掩口大笑:“四妹真真钻到钱眼子里了,看月亮都像铜钱,若说我的诗媚俗,你这个简直就是世俗,烂俗。”
祝孟桢说话了:“我倒觉得惜姑娘的诗略胜一筹,气势如虹,河汉风来云往,月自不动如山,正是如此,至于拿铜钱作比,更是精妙之处所在,铜钱外圆内方,暗合天圆地方,乾坤浩渺之势立见,至于后面两句读起来朗朗上口不说,也彰显出明月之高风,不与星辰争辉的气度,人间华灯千万盏,我自明来我自圆。”
众人听罢,纷纷赞许,段恨惜自个儿也惊讶:写诗的时候,我想这么多了?
段楚仙吃瘪,心下不服气,扯了扯段世清:“阿弟可拟好了诗?不如上去题两句。”他们两个是嫡夫人所生的亲姐弟,自然关系最好,姐姐被人挤兑,弟弟总不好坐视不管吧,可段世清胸无点墨,提了笔上去却不知道写什么。
正当他为难之际此时,一个小厮风风火火地上了楼,跪在段伐阳面前道:“老爷,少爷,方才府中栊香庭走水,好大的火势,现已扑灭。少爷珍藏的宝贝多数都被焚尽了,只余下这幅画完好无损……”
小厮说罢,抻开了手里的卷轴,正是段世清亲笔所画的《寺泉秋浴图》。
☆、第 13 章
听闻栊香庭走水,段世清心急如焚,后院都起火了,段伐阳也坐不住,父子二人给祝老先生赔了罪,匆匆赶回去了。
段夫人如坐针毡,看着五个女儿不能作为还争风吃醋当真闹心,她尴尬道:“也真是奇怪,今夜中秋,阖府出游,家中连个人都没有,可不知怎么会走水。”
祝老先生随口回道:“天干物燥,下人难免不小心,段老板已经回去操持了,夫人不必忧心。”
段楚仙眼前一亮,盯着小厮手里的画卷忍不住地赞叹:“这真的是阿弟自己画的?如此画工真是难得,可比那些粗浅的诗文强多了。”
段夫人打眼瞧了瞧:“也难得清儿有如此手笔,只是画上的人如此惟妙惟肖,竟不知是谁家女儿,看这黛山墨水的叶子都落光了,也不像是炎夏,怎么这姑娘也不知道好好穿衣服,颇有卖弄风骚之嫌。”
段楚仙笑道:“娘,这就是你迂腐了,晋有《洛神赋图》,唐有《贵妃出浴》,抛去成见不谈,这幅画无论是从构图,用色,还有人物情态来看都属上乘之作,阿弟有如此妙笔可了不得,我还以为他整日沉迷细犬追兔,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呢。”
单夸奖还不足以尽兴,非得放在段恨惜面前绕来绕去:“诗词易写,画作难仿,四妹可服气呀?”
“香艳!”段恨惜翻了个白眼,“统共是画里的人儿生得美,其貌入眼而已,若是二姐在画中,定不忍视之呀。”
“你!”段楚仙快把后牙根子咬碎了,这小刺头一来说她长相不尽人意,二来又否定了段世清的画工,怎能咽下这口气,“哼,我看四妹整日盯着账本子,眼珠子也快成外圆内方的了,让你鉴赏如此佳作可谓对牛弹琴,咱们不如就把阿弟的画作挂出来,让大家评断评断,究竟是画工美还是画中的人物美。”
说话间就撤下了锦绸,将段世清的画悬之于雕梁。
不仅在座诸位看得清楚,其下游街的百姓只要稍一仰头也能看得真切。
祝孟桢原本不想插手她们段家姊妹之间的争执,可看到这幅画时眼角眉梢全是震惊,而后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段世清推掉与她的婚事,可不就是为了娶姬家的姑娘嘛。
“画中女子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赏来竟有几分熟悉。”说罢之后,她故作惊讶道,“呀,呀呀呀,这女子莫不是翁老的独女,姬罗预姬姑娘吧。”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
祝如诲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信口开河,可祝孟桢有自己的主意:“前几日我上山礼佛,正巧在野葵坡遇到了姬姑娘,还打了声招呼呢,绝对不会有错。”
段夫人慌了神:“怎么会呢,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尚且没有见过姬家那姑娘,清儿又如何得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