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佛刹不净(138)

作者:御殿樱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终于,佛座睁了眼,声似从天外而来,浑然且肃穆。

“止。”

顷刻间,木鱼和颂念之声骤然而止,庭院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连风也不动了。

月未央等的就是这个字,言罢,她急不可待地冲了过去,抓住雪岁阑的手。

她手掌温润,绕过红纱落在雪岁阑的脸上,帮她擦着眼泪,她不会安慰人,此时此刻也没有好听的话可以讲,但不知道为什么,雪岁阑就是觉得很安心。

她的靠近,消散了蜡油刺鼻的味道,游离在周身的满是欲罢不能的馨香,怅然如往昔的清欢,像九天弦月的华练,沐身而来。

方才还如临幽冥,此刻却如沐春风,大起大落太快,她的一颗心经历了九颠十八颤。

“央央,我还活着吗?”快要委屈死了,她抱着月未央的手臂不松,还趁机挪到了怀里。

月未央哭笑不得:“且死不了呢。彼欲成佛,必渡渊劫,你的劫不是涅槃而后的重生,而是恶灵索身,但不乱心性,这也是主儿对你的最后一道考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同我一样罢了。我杀伐心太重,所以才被压在梦觉寺千年之久来磨心性,又被丢去了堕天堰拣骨以赎罪,而你则慈悲心太重,见不得血流成河,所以才不念是非而甘愿牺牲自我,殊不知,这样也纵了恶果,所以呀,才用恶灵去试你的心性,你确实不再有悲天悯人的软弱心肠,但也需不被恶灵左右才行,到头来若没有大的过错,便可将那些脏东西连根拔除了。”

“主儿?是他。”

月未央点了点头,以为她会说些感恩的话,殊不知,这么长时间不见,她已经学会了骂街。

“什么鬼**,纯粹是*****,明知我十八世红颜祸水不得善终,还***试炼我的心性,我招谁惹谁了,要受这样的劫难呀!央央,他怎么可以这样……”

月未央赶紧堵住了她的嘴,可不想,她的眼泪从手背上划过,那样冰凉:怎么骂了人还不痛快,这是有多委屈?

还是心疼的,片刻后她松开了手,谁知这丫头仍不消停,理直气壮道:“怕什么,他又不在。”

月未央回头,尴尬地瞄了眼高高在上的月净尊者,那金光微敛,又伴着几声轻咳,仿佛在说:快行礼吧,大家都挺尴尬的。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抓着雪岁阑的手步入了喜堂。

那本是月净尊者的佛殿,青灯三千盏也被换成了红烛,摇曳的烛光华彩熠熠,分明是琉璃净火,也是他身为月净尊者对膝下两位弟子最后的祝福罢。

一切知见一切事,得到一切法彼岸,我佛所谓的彼岸,何尝不是滴水粒米的结发夫妻,何尝不是饭蔬食饮的烟火人间?

孩子们嬉嬉闹闹,抢着案前印花的喜饼,只有小泗贴心,给雪岁阑递过去了一方手帕:“神仙姐姐,给你擦眼泪,大婚之夜,可别花了妆哟。”

“还是小泗最懂事。”雪岁阑感念,顺手接过,可用的时候发觉味道不对:“这手帕…怎么油腻腻的?”

“哦,这是我用来擦灶台的,神仙姐姐别嫌弃。”

“怎么可能不嫌弃!呕~”

月未央嗤笑:“行了,跟个小娃娃计较什么,要行礼了,还不站好。”

听说要在梦觉寺大办喜事,净涂作为主持原本是拒绝的,但无奈何,连月净尊者都已显圣,亲自过来了,他又怎好推辞呢。

他是佛寺的主持,此刻却成了婚礼的主持,站在旁边时满脸幽怨。

“一拜天地!”

月未央一袭红衣,正了正头上的梁冠,她拉着雪岁阑时异常温柔,叩首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高堂上只有主儿这尊佛,千百年来对她们教诲鞭策,亦师亦父,当也受得起这一拜。

“夫妻对拜!”

两人相视跪坐,拱手而向,雪岁阑微微倾身,正准备行礼的时候,对面传来月未央沉静的声音。

“雪儿,对拜过后就再无言悔之可能了,三千繁华转瞬而成柴米油盐,你,真的甘心一直留在我身边?”

她抬头,星眸璀璨:“当然,只有你在身边,我的世界,才有繁华三千。”

这一拜,是他们几世修来的姻缘?所有人已经懒得再算,只知道,如此甚好。

“送入洞房!”

净涂指着扫羽轩的方向——

扫羽轩内,崖望君和紫蔻正在布置婚房,说来也没有什么好布置的,无非就是又买断了醉景楼的江离秋,塞满了柜子床头。

禁不住满院酒香的诱惑,他开坛尝了那么几口,却飘飘忽忽,站也站不稳了,但还是惜命的,当听到净涂喊着“送入洞房”时,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扫羽轩。

段世清也来蹭了杯喜酒,可惜上山晚了,只看到她们二人的背影向扫羽轩而去,正想去讨两杯吃喝,不料出门转角就遇见了时方旭。

“哎呦,稀客。”时方旭先发制人。

段世清也不与他计较:“你怎么来了?还带着初任执笔官的纸笔砚台,让我看看。”说着就夺下了他手里的笔,那支朱砂笔上俨然刻着“时方旭”三个字。

“啧啧啧,从金笔贬为朱笔,定有什么故事吧?”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模样。

“你呀,见同僚落难,也不说宽慰几句,反而落井下石,果如贪狼老爷子所言,凉薄至极。”

段世清嗤笑,猜测道:“你丢了月未央的朱笔,又没有及时追回,这才被罚下界的吧?”

“要你管!”

“我当然要管,东都所有命策现下都在我段府,说两句好话听听,我说不准心一软,就收留你了呢。”

“收留?”他故作嘲讽道,“好好笑哦,我堂堂执笔官,用得着你个凡夫俗子收留?”

“你看啊,梦觉寺肯定待不了的,扫羽轩也被占了,除非你在三峰四谷挖个冬暖夏凉的山洞,否则怎么都不及我段府的高床软卧,自己掂量吧。”

“我、你!”时方旭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不过,你纵了雪岁阑而去,可想好跟天机宫怎么交代了?”

段世清不急不慢:“雪岁阑十八世红颜祸水,早就没有了姻缘线不错,但这只是天机命盘测算的结果,让我还她半世姻缘,是老爷子自己的决策,我也不是非要听从的,雪岁阑如今什么身份?提灯侍者,她的姻缘,归西天诸佛管,归大小姑婆管,就是不归天机宫管,也不归我这师父管,到时候老爷子问起来,不过顶个两句嘴,想来天机宫已经罚你下界,人手不够,为防不测,定不会为难我。”

“你还挺会打算盘,合着我是给你腾位置的,那月未央呢?你私自放她出堕天堰,可该当何罪?”

“你可去堕天堰看过了?”

“没有啊,怎么了?”

“白骨已经拣尽了。”

“怎么可能?”

段世清笑道:“凤丘的栖梧君算来才是放走月未央的‘罪魁祸首’,千百只鸦雀闯入堕天堰,拣尽了白骨,阴河的血水也澄清了不少,我这才斩了月未央的玄铁链,有错吗?没有吧。”

时方旭轻咳了两声,竟然莫名欣慰:“当年逐你下界,老爷子舍不得,但也不得不那样做,他说你凉薄,孤傲,自恃清高,如今看来倒是长进了不少,虽然辜负了他对你和雪岁阑的谋划,但总归还是治好了你心上的疴疾,倒也不错。”

他怅然:“你是没有看见,本本命策字里行间的执念。”

那是月未央孤守佛刹千百年来的执念,不经意间才会流露在指尖笔端。

时方旭点了点头:“回头也让老爷子给你算算,你的姻缘究竟在哪。”

“我的姻缘还不够糟乱的嘛。”他无奈笑道。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正主,否则不会这般挑剔。”

“我挑剔?我男女不忌的好吧!”段世清拉着时方旭的手,“走走走,喝酒去,喝完酒再带你去审命策,跟你说,东都的命策,不好弄呢,那乱得……”

等他们酒足饭饱回去之后却发现,整个段府已经烧成了灰烬,两人四目相对,良久无言,恐怕真要到山上凿洞去了。

东风吹落在扫羽轩,红烛也已黯然,雪压着颓残的墙垣,也不论月色是凉是暖。

反正从斑驳的窗柩传出的嬉笑犹在耳畔,这是等了多少世才等来的梦中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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