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孟桢一声叹息,交代道:“阿姊该懂点事了,你的病若如此恶化下去,活不过半年之久,我先前也告诉过你的,可别想不开。”
“若有你常来看着,半年我还坚持得了。”
祝孟桢摇头:“我今日带着恪儿过来,就是要交代你,婚期将至,将来我若嫁进了姬家,定不会时常过来看你,毕竟我与段世清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之前也有婚约惹人非议,为了避嫌,以后段府的门我能不进则不进,你的病全权交给恪儿了。”
“什么?”段临湘不敢相信。
“恪儿自小跟在我身边,深得我的教诲和父亲真传,论岐黄之术,更在我之上,有他照看你,我也放心。”
不知为何,她手抖得厉害,一不小心碰落了杯盏,青瓷碎裂的瞬间,提的一口气也没了。
剧烈的喘息吓坏了在场众人,祝闵恪立即拿出了珍贵难得的缓息散,当即给服下了,这才压住了病症。
可段临湘的脸色丝毫没有好转,她紧紧抓住祝孟桢的手,道:“蒹蒹,男女授受不亲,祝小公子纵然医术高超,可到我府上请脉必然也会惹人非议,不如你来得自在,何况我的病从来都是你给瞧的,别人怕难接手。”
祝孟桢反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恪儿是我亲自□□的,况且方才他为你诊脉,也摸得清你的体质和病症,无需担心,至于你说的惹人非议……我确实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以后可能也要委屈你移步至这会客室诊脉了。”
祝闵恪这个鬼灵精的,大抵已瞧出了其中原委。
他咳了两声,有正经没正经地笑道:“姐,不用这么麻烦,避什么嫌,不如我娶了三小姐,咱们也好亲上加亲,进了我祝家的门,看病就方便多了,三姑娘意下如何?”
“不得轻薄无礼!”
祝孟桢只是警告,不若段临湘,半条命已经吓没有了,险些喘不过气。
祝孟桢只好用手法封住了她的脉息,这才给平稳下来,回头还不忘训斥祝闵恪:“我看你皮又痒了,在家里胡闹惯了,出门也没个规矩,她若真有个好歹,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所幸,段临湘没有性命之忧,祝孟桢依旧妥善地留了方子,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这才带着祝闵恪退出段府。
路上,祝闵恪依旧不老实,死活非往她的轿前凑:“姐,你多久没来段府了?”
还真把她问到了:“记不大清了,想来差不对有两个月。”
“之前也都是五六十天来一趟吗?”
她警惕心起,凝视祝闵恪道:“你问这干嘛?”
“好奇嘛,我想知道。”
“先前倒也不是,一个月至少要跑两趟的,可自从担任东都执笔后,琐事缠身,常常不得空过来,变成了一月一次,这段时间不知为何又起了狐妖之事,东都城甚为不太平,我心难安,总忘了这档子事,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诸多时日,故而越来越迟。”
祝闵恪点头。
“你问这干嘛?说到底我每次过来,开的药方虽然视其病情有减有增,但却未大动,即使我没有及时诊治,若按之前的方子抓来服用,也是可以的,总不至于病情会恶化到如此地步。”
祝闵恪道:“姐,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说……”
“我知道,你没在怪我,但我要交代你,往后你要来得勤些,久病在身的人都心思重,她在段家也不得势,心境难免寥落,对病情无益,你替我常过来看看,看得紧些,待她病情好转,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事。只别打什么歪心思就成,让别人诟病我祝家无教养。”明显在埋怨他方才轻浮之举。
祝闵恪却笑道:“姐,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来得再勤也没用,解铃还须系铃人,要你来才行。”
“什么意思?”
他诡笑道:“有些病在身,药草到位方能医治,有些病在心,不是几味汤药就能摆平的,我看段家三小姐,除了你谁也不想见。”
“何出此言?”
“不是吗?”他笑道,“即使她心境寥落,也不至于会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在房里养什么佩兰,不过是等着病情恶化了,你能多过去照顾照顾她,正所谓曲有误,周郎顾,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能不明白?”
“胡说八道,什么周郎顾,我过去也是为着给她看病的。”
“我可没有胡说八道。”他笃定道,“方才为了试探她,我才提及娶她过门之事,她的反应你也看到了,那可是装都装不出来的。”
“那也不能证明她除了我谁也不想见。”
祝闵恪想再说什么,却被她拍了拍脑袋,“行了,不必多言,你整日吃喝玩乐,去哪里懂得这么多女儿家的心思,若是把这股劲儿都用在医术上,现在早已是医门圣手了,盖过父亲也不在话下的,可别让我失望。”
他又撒娇道:“姐,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祝孟桢嘴上说着不信,可心上不免听进去了几分,眉头再没舒展过,回到东安堂就翻箱倒柜地找着命策,先前好像记得在哪里见过段临湘的判命诗来着。
果真被她找到了,仔细读过之后脸色大变。
段临湘怕真的会命不久矣,可这是月未央下的笔,她没有办法更改,思来想去,只好将她的命策也撕下来,与祝闵恪的命策一起放在狐仙的座下,寄希望于邪神,或可改命也未可知。
芙若劝道:“姑娘,现下东都因为狐仙作祟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咱们还要顶风而为吗?”
“没办法,我若不救她,别说半年了,怕这俩月都捱不过。”
“姑娘与三小姐的情分,当真如此之深。”
“何言情深,不过于心不忍。”说罢,她划开了自己的腕子。
☆、第 58 章
夜半的龙首峰,黑得并不彻底,总有那么两盏灯火,以微弱的姿态摇曳着。
芙若在大悲坛外冷得紧,连打哈欠都打不出来了,好容易等到祝孟桢出来,却又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姑娘,怎么了?”
祝孟桢摇了摇头,扶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芙若猜测道:“莫不是狐仙儿还没有异动?说来也奇怪,怎么邪神作祟都闹得满城风雨了,可我们却连个鬼影都没见着,说回来,祭神的精血还是姑娘的呢,若真有狐仙显圣,也该第一个来见姑娘才是。”
祝孟桢叹道:“也就你相信,邪神作祟是狐仙显圣所为。”
“什么意思?”
“装神弄鬼的把戏而已,只是不知道她这样做是何意。”
“谁呀?”
祝孟桢瞥了她一眼,料她已然猜到,明知故问而已。
“姑娘说的该不会是死而复生的姬家独女姬罗预吧?当时她说她以精血供养狐仙三年,我便知她在说谎,可却不能拆穿她,好着急人呢。”
祝孟桢看着手腕上的血印子,道:“不仅如此,众所周知她当时跌下绊仙沟,姬家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到她的尸骨,现在平白无故地回来了,说是狐仙所为,没有人敢不信,毕竟除了神鬼没有人可以从绊仙沟的泥沼中将人救出。”
芙若点着头,好似想通了,又好似没有想通:“可姑娘,只有咱们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并没有狐仙儿相助,那究竟是谁从泥沼中救了她呢?”
“不是鬼,便是神,当时十二道天雷还不明显嘛,当然是前任执笔月未央了。”
芙若正想发问,却被她打断,说了串她听不懂的话。
“二十五年前,雪岁阑于妄尘台成婚,却在洞房当夜饮剑自尽,仅在桌前留下‘放我往生极乐’六字,推了与御柳卿的婚约,如此才有这一世的恩恩怨怨,故而我理所当然地以为,月未央要了她的性命是在帮她,帮她往生极乐罢了,却不想,月未央大胆至极,竟然借此给她逆天改命。”
“姑娘,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祝孟桢冷笑:“飞蝗袭城,水淹东都,都不是偶然,算到底是天机宫容不下她!”
“谁呀?”
她笑得阴沉:“来者不善,咱们以后要防着些了。”
“防着谁?”
“当然是我未来的小姑子。”
主仆两人渐行渐远,声音也越来越听不清了。
殊不知此时扫羽轩的房梁上栖了两只雀儿,正在偷听别人讲话呢。
崖望君笑道:“哎,听到没有,你未来的嫂嫂可要防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