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完毕。”寂静许久的夏油再次出声,那头突然一静,接着传出冷却风扇开到最大功率的噪声。五条才发现他先前一直在敲键盘,只是自己凝神太甚,才没能意识到。
代码远程涌入战术目镜,于千分之一秒内覆盖了原先简陋的身份数据,将生物信息、识别码、虹膜指纹全数替换。光柱扫落时,所有安全程序立刻弹开,将迎面而来的障碍一道道攻破。
表层系统探查无误,将结果发送给门禁限制器。绿光亮起,合成音说着“验证通过”,沉重的防暴大门缓缓开启。
五条当即迈步入内,用完全匹配的身份码重新落锁,将入口封了个严严实实。
“嘿,刚刚那是什么?”他一时忘了自己还在跟夏油闹别扭,语气带了点兴奋,“这就是你这些年在源代码上做的补强?”
夏油道:“算是吧。不过刚刚时间紧急,我只来得及把核心程式导进去,还有相当大一部分没用。框架和简化上有点问题,我没敢动手,本来想着等你……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再说。”
他略过不自然的停顿,浅浅一笑,“能帮上忙就好。”
战术目镜继续调整伪装迷彩,五条在替换身份的空档中冷静下来,清晰地察觉到自己有些激动。他靠着门深呼吸,平复心率,竭尽全力阻止自己被夏油的寥寥数语挑动情绪。
刘的办公室构造复杂,与红枫区皮埃尔那间不可同日而语。屋内多采用复式结构,屏风与曲面处处相冲,将三楼分隔成几个颇具艺术性的房间。乙骨说他曾上来过两次,均有人陪同,很难对任何器具动手脚。
——“很难不代表没有吧?”五条在简讯里这样说。
他的得意门生便回了句“正对门的书桌上有一个全天候录音器”,配图流汗表情包。
呼吸渐渐平缓,五条直奔乙骨所说的书桌而去,果然在抽屉的隔板下摸到一枚监听纽扣。也不知刘是否未曾受过精锐反侦察训练,根据纽扣与所处位置的痕迹来看,确实从未有人发现过这点小尾巴。
“解析音频。”五条说,“挑最重要的部分讲。”
这要求挺无理的,夏油无奈地叹了口气,接收对方传输的数据并立刻开始解码。与此同时,五条继续在室内翻找,全身覆盖着一层防护膜,开关抽屉的动作极其轻柔,每样物品归还时都摆放得不差分毫。
“监听器最远能追溯到三个月前。”夏油开口,“看来乙骨上尉正式取得信任并来到这间办公室就是那时候了。至于有意义的对话……”
耳机那头能听见滚轮在高速转动,像在两分钟内阅读千页资料般一气呵成,光标滑到头就没停过。
许久,夏油总结道:“所有信息密度够大的对话都与交易有关,但不管用多少种破译器检查,都查验不出与航道无关的词汇。刘甚至没怎么提起过违禁药物——管理竞技场事宜的是二把手,九成汇报都不会递到他这儿,他们所使用的药物也全都是常见的萃取液,并无特殊。”
从书架顶层往下翻找,五条不太甘心地将手里拿着的三本书放回架子。“行,就当结莲帮跟我们要查的S级违禁品没关系吧,还有没有其他趣事?刚才不是说到林闲和布朗家嘛,刘就从没谈起过?”
夏油沉吟,说:“有。在争取航道转让权时,刘曾一度点名过林闲的这层经历。好像说那位雇佣他的保罗·韦顿是布朗安排在五区暗处的一枚钉子;他们家族在上议院属于新贵,处处受其他议员掣肘,因而打算拓展点别的事业——即便这些事其他人早就在做了。”
关键点出现,五条整理底层书籍的动作一顿,笑出声,“哦?是什么事?”
明了他早有预料、甚至期望事情如此发展,夏油开口,声线也掺杂了几分纵容。
他对着电脑的荧光说:“兴奋剂、禁药、违法激素——曾被下议院议员多次抗议的‘瘾剂’行业。”
第六十七章 Chapter 67
“成了。”五条说,“找到这些就够,能不能整理成有效证据就看监察司的功力了。”
他纵身一跃,轻轻巧巧地从书架跳下,落地没发出半点声响,像只货真价实的猫。夏油继续浏览音频文件,五条便将屋子最后检查了一遍,确认那些被列为秘辛的文件都与样本无关。
“我一直想问。”夏油在这时说,“你要找的是哪一个样本?是那位虎杖悠仁注射的萃取液……”不他及说完,五条语速飞快地解释道:“悠仁身上那东西没那么简单,我另外交给信得过的人帮忙调查了。这一次要找的是当时他对手注射的药物。我们之前见过很多相似案例,始终没法锁定目标,直到这次的线索把过往的疑点全部串联起来为止——我曾拿到过一位线人透露的企划书,上面就有这种违禁药的临床报告。”
嘴上在说,动作却一点不慢。五条打开全局光谱探测仪,把那个猫眼似的器械放在屋子最中央的吊灯上,点按遥控。伴随着细微的“嗡”声,扫描仪向面积超过八十平米的房间提供探测信号,将反馈回的数据全部传输给战术目镜。
视野一览无余,五条再次审视整间房子,并未找到任何与正题相关的材料。于是他换了个思路,从夏油说起的布朗家族文书入手,并毫不意外地在保险柜里发现了几份纸质档案。
“你了解上议院吗?”他略带狡黠地问。
夏油正在帮他开保险箱,突然听到这个问题,斟酌道:“你希望听见什么回答?”
“有必要吗?”五条用便携式扫描仪把那几份资料上传到云库,好不容易亮堂点的心情又沉下去了,“不想说就算。”
他利落地放下档案,伸手召回探测器,进行最后一次确认。趁着空档,夏油说:“无非是老贵族们组成的议会,掌握实际立法权、司法与财政权,是铁城墙的最高决议中枢——也是导致种种腐害现状的罪魁祸首。”
终端发出收到简讯的提示音,五条调出界面查看,“不可否认。这地方不是谁家的一言堂,但老家伙们沆瀣一气,私底下瓜葛多得堪比榕树根,有什么决议都为着自己,也跟独裁没多大区别。”
是乙骨的讯息。上面写着宴会即将步入尾声,提醒五条尽早离开。
“正在规划路线。”夏油说,敲着键盘接五条的话,“所以你来这一趟发现了布朗家的马脚,觉得很值?”
大门打开,五条重新变作迪特模样,跨过两道门禁,像模像样地与卫兵问好。他一时没说话,直到彻底离开三楼,才在变换伪装迷彩时开口,“说实话,上议院哪位没沾脏水?早就有人提起过无数次动议,可老家伙们永远有自己的免死金牌。”
“你说否决权和赦免权。”夏油接上,“前面左转。”
拐过转角,宴会厅重新映入眼帘。五条照旧从偏门进入,略略寻找乙骨的方位,并在一堆相互推酒的干部里发现了他。“对,且下议院议员多为各区代表,在真正把握局势的‘旧贵族’面前毫无威信。即便集百人之力发动决议,也只能轻而易举地被几票否决。”
进入人群,他不再说话,留夏油独自揣测。
悟究竟想做什么?夏油竟一时理不清头绪。
五条生长于上议院的恩惠中,手里握着金色纪元以来最为集中的权力,却并非如看起来那般肆意洒脱。至少于政治一道,铁城墙固有的体系设下太多掣肘,如陈旧腐朽的贵族名门,与这些高位者手中令民众苦不堪言的黑色产业。
这也是敦促夏油发动起义的原因——希望尽可能多的人意识到自己处在不公之中,而非得过且过式地侥幸苟活。
正如刘办公室里躺着的那几分资料。或许他从别家商会处得到这些情报的初衷只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但布朗家族不过是上议院权力流的冰山一角——那些源源不断输往黑市的违禁药品,其中又有多少拥有非同小可的靠山呢?
宴会厅中,乙骨游刃有余地端着酒盏,与诸位“同僚”言笑晏晏,接抛话题熟练得眼也不眨。作为结莲帮新起之秀,他自然被投以更多关注,前来敬酒的走了一批还有一批,个个都想着凑上来说两句好话。
“夜色已深,喜鹊该回巢了。”人群簇拥中,一位相貌普通的男子挤进来,朝乙骨俏皮地眨了眨眼,举杯,“敬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