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周,两人照常上下学,却在某个下午被一伙人堵了。
为首者赫然是胖墩,身后跟着七八个混混模样的青年,推推搡搡地把夏油和五条逼进小巷里,再齐刷刷往面前一站,像堵臭气滔天的墙。
“叫你打我?”胖墩有了底气,双手叉腰好不得意:“今天必把你揍得妈都不认识!”
他期待着在两个初中生脸上看到恐惧,一如往常:那些瘦弱、矮小的孩子总会哭哭啼啼,哀声求饶又不敢告状,只能一次次被当成玩物取乐。
夏油环顾四周,左手悄悄探进书包,从最里格摸出一样东西。掌心接触到钢铁冰凉的触感,他顿时安下心,笑嘻嘻道:“行啊,我很期待。”
这话直接引爆了胖墩的怒火。他高声怒吼,混混们一拥而上,夏油立刻用空着的手拉起五条,两人贴着墙往外逃窜。
“居然真来了!像不像样啊还带那么多人!”五条刚刚没说话,这会儿却在夏油身旁直叫,声音难掩紧张,却又夹杂一丝兴奋。夏油抿着唇闷头跑,直到彻底脱离小巷,重新回到学校正门的空地。
“你怎么样?”他停下脚步,牢牢盯着骂骂咧咧追来的混混。五条卷起袖子,跃跃欲试:“你别怂就行!”
他们迎难而上。夏油用书包招呼了第一个扑过来的人,顺势甩开左手掌心里的立方体,熟练地从下往上一捋。第二个人伸手想抓,夏油立刻矮身躲过,一边等复合金属向手肘延展,一边冲这人脚踝来了重重一记膝击,使他失去平衡栽倒在地。
第三个人利用体型优势拽起夏油,揪着衣领就往地上撞。夏油懵了一瞬间,耳边嗡鸣,本能去掰混混的手。一下没掰动,第二下混混大叫一声,急忙松开手往夏油肚子上踹了一脚,骂骂咧咧地捂住手指。
夏油扶着鱼塘边的阶梯站起来,缓缓活动左手。轻型外骨骼包裹了指尖到手肘的位置,能增加约佩戴者五倍的力量。
“来!”他抹掉唇边的血迹,眼中似有火焰燃烧。
五条穿梭在对面凌乱的拳势中,专门盯着要害出手。混混凭借身高差距逮住他几次,毫不客气冲着脸上招呼,他却从未发出痛呼,顶多略微急促地换口气,再抓住一切机会反击。五条的动作格外利落,即便两人同时扑来,他也能屏气观察半秒,再瞬间从交错的攻势中一晃而过,趁混混往下挥击的惯性从背后下手,一人赏一记撩阴腿。
后撤步、受身、借力打力;五条才到这些混混的肩膀高,却总能依靠精准的技术扳回一城,自己挨多少下,便在敌人身上加倍讨回。
“混蛋!”最后一个人撇开胖墩,冲上前将喘息着的五条一脚摞倒,扣住脖子提到半空,怒不可遏地掏出折叠刀高高刺下!冷汗直流的胖墩还没来得及阻止,夏油便踩着一个混混的脊背轻盈起跳,一把撞开五条,举起左臂挡下刀锋——
刀身在驱动铠表面留下浅浅一道白痕,接着悍然粉碎。
*
黄昏淹没半座学校,老旧的教学楼变得斑驳模糊。鱼塘里有两条锦鲤游动,水纹时不时漾开一圈,波澜泛着淡金色的细芒。
胖墩屁滚尿流地带着人跑了,临走前被夏油和五条摁住脑门联手锤了一通,哭嚎着保证再也不敢欺凌学生。旁观了这场架的人不少,如今也都或爽快或郁闷地散了,只剩五条和夏油瘫在鱼塘边,望着霞光出神。
两人肩碰肩躺着,身上都青一块紫一块,脸颊肿起老高,对视时几乎认不出对方。某种意义上,当真应了胖墩那句“揍得妈都不认识”。
五条揣着笑意上下打量夏油,半天憋出一句话:“随身带着驱动铠是吧?”
夏油轻轻碰了碰前额的伤口,“嘶”地抽了口凉气,说:“防患于未然。小孩子独自在日落后的五区行走?属实不太安全。”
他抬起右手,五指上的血迹还没干透,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通透的润红。
五条:“行吧。不管怎么说,我们起码算是做了一件大事。”
夏油在衣摆上擦了擦手,说:“大事?你指在校园内私自打架?”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五条撇撇嘴,朝夏油转了个身,眼中有比大海更鲜活的蓝。“我是说——杰,干得好!”
夏油一愣,笑意顿时从眉梢眼角满溢而出:“是啊——干得好,悟!”
他突然畅快地大笑起来,面朝天空,笑得整个人都在抖。五条一个没忍住,也跟着笑出了声,不顾全身酸痛、用尽全力地笑,爽快得惊飞了好几只鸟雀。
笑声间歇,五条悟掩住双眼,心脏疑似漏跳了一拍:在夏油叫出他的名字时,有什么地方轰然塌陷,裹挟纠缠着他一齐往下坠,闪电般穿过云层与山峦,似要摔落地狱。
他紧闭双眼抗拒失重感,竭尽全力不让自己露怯,好似那千百双自出生起便注视着他的眼睛依旧如影随形,即便跌入炼狱,也绝不能暴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突然,他听见有人轻声唤“悟”,像一阵悠远宁静的风。那道声音带着如此之多的热诚、恳切与活力,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所有穷追不舍的目光。
五条尚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但他陡然失却所有力气,任由高塔崩毁、城墙倒塌,一切构筑的伪装与假象皆灰飞烟灭。
循着呼唤,他睁开双眼;他堕入人间。
第六章 Chapter 6
“走吧?”夏油问。
五条挪开手,眼底带着大梦初醒的薄雾。他看向夏油,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那雾气便倏忽散尽了。
“走呗!”他笑着答应。
他们艰难地爬起来,把散落一地的书本收拾干净,头也不回地离开学校。夏油照旧带着五条搭上电车,但他们并未在东七街停下。
黄昏是暖色调的,第五区摩肩接踵的楼房全部泡在黄澄澄的光晕里,像一张年岁渐长的老照片。男孩们并肩坐在西行的电车里,身上落满夕阳,仿佛穿行于亘古绵长的河流。
街景飞快向后掠去,夏油靠着厢壁,风吹起散在肩上的黑发。
“没想到你还会打架。”他调侃,“真是人不可貌相。”
五条捂住流血的鼻梁,闷声闷气说:“你都认定我是穷凶恶极的偷渡客了,总要有点技艺傍身吧。”
夏油笑了:“那就大错特错。偷渡客也分三六九等,我上哪弄清楚你究竟是从四区还是一区来的?要是四区——他们可没比这儿好多少——某个山旮旯里的话,恐怕见过的人还没家里的牛羊多呢。”
五条下意识伸手去捂后颈,徉怒道:“哟,搞价值对立了是吧?就地行刑!”
夏油破功了,扶着车沿闷头大笑。五条高高挑起一边眉,半恼半喜地看着他,眼底的色泽很暖,像被霞光洒了一层蜜。
电车慢悠悠驶出城区,风里隐约传来潮湿的水汽。
五条心有所感地抬头,视野豁然开朗。昏黄天穹下,一望无际的河流缓缓向远方铺展,几艘货轮在岸边停泊,海鸥啄食甲板上的麦穗。
“走吧。”夏油对他说,“去码头透透气。”
二人熟门熟路地翻进码头,径直往里走。看门老头已经见怪不怪,直接对夏油摆摆手,让他自个儿玩去。
夏油在废弃的集装箱上坐下,正对横跨四大区的运河。远处依稀可见货轮的剪影,三三两两散落在铁灰色的河面上,像一条生产线上的几枚零部件。
它们为五区带来数以吨计的稻谷、蔬果与生活用品,再驮走等重的钢筋水泥。二区科学家用这些材料研究驱动铠的发展方向,剩下的分摊给军队、建筑院和制造商,由他们消耗掉五区工人不分昼夜的辛劳奔波。
而那些汗水换来的资源,则会在靠岸的第一时间流入各大商家,成为囤积库存的一部分;商人们绞尽脑汁地均衡利益,再用或昂贵或低廉的价格摆上货架,被居民们抢购一空。至于地下——五区住民多半不把他们当成“自己人”,只有指定的运输队会在每月“换气期”为工人们带去定额物资。
只要身处五区一日,大街小巷中阴冷潮湿的气味便会如附骨之疽般缠上肌肤,毕生无法摆脱。
夏油眺望着缓缓流动的大运河,手腕上驱动铠造成的挫伤隐隐作痛。盘亘多时的烦恼再次跃上心头,
他突然产生了倾诉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