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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情激昂的处刑结束后,五条回到宅邸,迎面遇上蕾娜。
“老爷?”女仆习惯性地微笑,“看完行刑了?”
他懒散地点头,道:“我还以为有多好玩呢,咔擦一下就没了,真扫兴。”
对自家主人的脾性了如指掌,蕾娜不以为意,提起裙摆行礼,“想来人死如灯灭,本就并非有意思的事情罢。那便不打扰老爷办公了,我去准备晚餐。”
五条神色如常地走进卧房,关上门。十年已矣,这间房子却与过往无甚差别,仍旧保持着当年小主人跳窗出走的模样。
一如往昔。
锁孔落定的刹那,他突然腿一软,沿着墙壁滑落在地。
阳光如雪,风拂过发梢,柔软的春色纤毫毕现。洪水似记事本上随笔寥寥,从破灭了的昨日中狂奔而过,碾碎当下,将要淹没未来。
他无力地倚靠门板,垂着头,指尖痉挛似的颤。
胸腔里有什么轰然粉碎,剧痛袭击四肢百骸,每根肋骨都疼得要命。五条茫然地攥紧地毯,指节发白,脑海中天崩地裂。
那疼痛抽空了所有力气,十字架钉入骨髓,血液跌转逆流。他咬牙受着,缓缓蔓延的空洞却没过心脏,仿佛胸膛破开大洞,猎猎寒风争先恐后地往里头灌。
冷,太冷了,每次呼吸都无比艰难。他几乎以为肺腑冻成了霜,不然哪里来的痛,又哪里来的冷?
奈何意识无比清醒,五条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瑟缩挣扎,又在几近凌迟的痛楚中破开冰面。周遭兵荒马乱,他匆忙褪下手套,摸索着将嘴唇贴上无名指那枚严丝合缝的戒指。
饱经战火洗礼,指环已不复光滑,却始终尽职尽责地发着光。
信息海中,那尘封的名字不长不短,纵万千人过,也牢牢牵引着他的魂魄,为他驱散一阵胜似一阵的寒意。三个字举重若轻,是鸿蒙荒芜的片隅绿洲,亦如风尖云浪上雪光一闪,沉甸甸往下坠,斩破神祗谓之无方净土。
而今刀锋引颈,五条却为悬于冷刃的半寸火光自甘受戮。
惊鸟逃离孤坟,新雪簌簌,故人泉下泥销骨。
红尘尹使,自此无人对歌、无人斟酒、无人共生死,无人相爱。
高天沉沦,百味皆苦;
杰,杰,我拿什么渡你。
许久,他缓缓俯身,眼泪一滴滴落下。
-上部 完-
第四十九章 Chapter 49
周六午夜,竞技馆人满为患。
聚光灯集中射向擂台,围栏外是塞满座位的看客。这些人个顶个的兴奋,满头大汗顾不上擦,只知道挥舞手里的票单一个劲儿呐喊,眼珠紧紧盯着场内打得死去活来的选手。
“嘿,赛德要来找你麻烦了。”主场负责人对正在调试驱动铠的少年道,“听说他这回做足了准备……恐怕是真想着报仇。”
少年原本低着头,听见负责人对他说话,便认真回视对方,慢半拍地问:“什么?”
“算了吧。”一米八几的负责人佝偻着脊背,深深叹气:“反正你也不在意,对面是谁都只顾着硬上。”
准备室外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裁判吹哨,间或夹杂着医护队运送担架的摩擦声。
手中简陋的驱动铠大抵完善,少年站起来,见负责人仍旧愁眉不展,便冲他肩头拍了一掌,说:“别担心了,那家伙上门讨打了不知多少回,次次都哭着跑掉,还少这么一天么?”
负责人更烦躁了,“你是不知道,这次他真给自己找了个金主,成天信誓旦旦要拿总决赛冠军,好像还挺有料。”
他在这头兀自烦恼,少年打了个响指,声音大得在准备室里震出了回音。
“诶,话是这么说,我可从来没轻敌过。放心吧,不管他究竟是谁,认真打总不会出错。”
见年轻人眼中一如既往的热忱,负责人摇摇头,挪出位置让少年推门离开。
他看着黄卫衣消失在走廊尽头,喃喃道:“但愿是我多心了。你可是中场最后一根独苗了,千万撑住啊,悠仁。”
拎着全套装备,虎杖悠仁穿过暗沉的长廊,步伐轻快地前往备战区。中途绕过擂台,他抬头看了眼如火如荼的新一轮赛事,揉着手腕吸了口气,加快脚步。
备战区很大,能同时容纳十来号人。他来的时间点正热闹,里头已经有一帮人忙着修整,嘈杂交谈隔着几堵墙都听得清清楚楚。见虎杖进来,那些人的谈话声不约而同暂停了一瞬,目光全锁在他身上。
“晚上好!”虎杖挥手打招呼。
静滞片刻,他们又转回去了。
这次虎杖畅通无阻地来到储物柜前,拧开柜门,翻出只剩最后一支的萃取液。尖头细瓶里盛着不到五十毫升的液体,晶莹剔透,隐约泛着青蓝淡光。
这东西原本只在军部流通,后来配方被不知哪位勇士传到了黑市,就此大面积扩散开,在以驱动铠搏斗闻名的诸多地下竞技馆里大受欢迎。
其本质是注入体内刺激细胞活跃性的亢奋药物,时效与药效因配比而异,通过臂铠搭载、及时注射起效,能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身体机能。
至于副作用,就不是他们这群亡命徒值得考虑的了。
虎杖平复呼吸,抓起玻璃瓶三下五除二地装入甲胄,再“咔擦”一声拢住小臂,驱动铠严丝合缝覆盖了整只右手。
想起负责人的叮嘱,他挠挠后颈,把输出档位拉到最大。
离登场还有十分钟,选手们一个接一个站起身,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套着铠甲,看得虎杖险些笑出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见了这么多次还想笑,仿佛那个怪模怪样的笑点就长在脚掌上,随便一踩都能逗乐半天。
所幸他憋住了,没招致一场预料之外的群架。
最后两分钟,虎杖缀在队尾,即将从备战区离开。他前脚刚迈出门,突然听见“嗵”一声重响,像是谁把柜门砸在了墙上。
“你在做什么?”他回头问那个大汗淋漓的闯入者,“找东西吗?”
对方摔上柜门,扶着膝盖喘了老半天,才总算匀过一口气。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试剂瓶?”那人擦着汗问,黑发桀骜不驯地向四面戳,连带着整张脸都有些阴沉。
虎杖摊手:“这里多的是试剂瓶,要看你找哪个了。”
那人便咬咬牙,说:“就放在这个柜子里的——本来应该在这里的。”
那赫然是虎杖悠仁的储物柜。
“啊,如果你确定地方没错的话——”虎杖抬起左手,指了指右臂的驱动铠,“就在这儿呢。”
黑发少年瞬间瞪大眼,提步要冲上来拿他。虎杖眼看时间到了,根本没心思同他瞎晃悠,直接迈开步子跑了。
他以超越寻常轿车的速度飙到擂台旁边,对方连半片袖子都没摸到。
擂台围栏正缓缓升起,一组组选手重步入内。今晚是时隔半年的“混斗”,不限人数、不限次序,只要踏入擂台者皆视作挑战,直到场上只剩最后一人。因而观众们气焰高涨,恨不得趴在防护网上看个清楚,高声争论买谁的股赢面最大。
虎杖眼尖地看到对面走上来一个肌肉壮汉,头发乱糟糟地粘着头皮,双眼浑浊,脚步却将地板踏得连连发抖。
“咦,那不就是赛德?”他嘀咕,“还真给自己整了些‘神药’不成?”
裁判吹哨,虎杖撩开象征入场的红绳,也踏进擂台。他半点力都没使,轻轻一跳就上了两米多高的台子,打算走到边上观察情况。脚还没动,未过界的右手却突然被人抓住。
回头一看,是那位长得不太友善的黑发酷哥。
酷哥就着他的手翻上擂台,动作利落得很。他直接打断虎杖欲出口的阻拦,道:“这东西很危险,你得马上把试剂给我。”
哨音疾响,混斗即将开始。
虎杖敲开驱动核心,长按,唤醒引擎。冷凝液输入导管,型号老旧的集成器龟爬似的运作起来,从鳞甲接驳处向外排气。他绷紧下半身,重心落定,俨然进入备战状态。
“小哥啊,你哪怕早点说都行。”虎杖紧盯场内选手的动静,嘴里还在对黑发少年说话,“上了场,连你也有生命危险。别提萃取液本身有没有害,恐怕咱们都得靠这东西活命。”
他缓缓展开双臂,握拳,将对方也圈入保护范围。
观众欢呼,摔砸酒瓶助兴的声响接连不断。近处一个黄皮肤大汉看到虎杖,见他年龄不大,当即一转攻势向他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