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说明双方两情相悦,时刻挂念、喜欢对方——”“喜欢?”
他快说不下去的话被五条打断,银发少年疑惑地把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似乎困扰于它们淌过齿间的韵律。
“喜欢就是……看到他会开心、分开时会想念他、独处时会想起他说过的话、不被理睬会感到失落……总之因人而异,我说的这些也只是我自己这么理解,你不必太当真。”
乔尼透过火光偷偷看他,有些不敢直视那双墨镜后的眼睛。他对夏油的处境深感同情,因此总会担心五条随时吐出些伤人而不自知的话。
沐浴在审视的目光中,五条沉思片刻,捂着后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那‘爱’又是什么?”
哲学问题一向不是乔尼的强项,他硬着头皮答道:“爱跟喜欢有不少重合的领域,也不必特意分开。一定要说的话,喜欢就像浅浅淡淡的咖啡,喝多了也不会伤身;但爱……”
他停顿,视线缓缓飘远,似乎要乘着风浪去到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爱是毒品,只要沾上一点,除了沉溺其中再无脱身之法。你欲罢不能,只求时时刻刻都和对方待在一起,视他高于一切——乃至自己的利益与生命。”
沉默笼罩了这一方篝火,两个人都垂着头没吭声。到处找人的夏油正巧走到附近,闻言也停下脚步,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有些不敢听五条的回答。
“那么,我不喜欢他。”
半晌,五条突兀地出声了。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这个答案早已深埋心底,直到此时此刻才重见天日。
“我爱他。”
乔尼悄悄走了,篝火对面的人变成了夏油。他仍沉浸在那三个字的巨大冲击中,怔然而不可置信地问:“悟,你真的没有理解错吗?喜欢和爱是不能随便说的,要留给最合适和最珍贵的人……”
他在泥潭里挣扎,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即便要用玻璃渣捅穿心脏,他也不愿五条被模棱两可的感情困扰——这几乎已经成了刻在夏油杰这具身体里的本能。
五条不耐烦地揉乱短发,探身向前,嘟囔了一句“真麻烦”。夏油瞳孔微缩,看着五条猛地发力扯断脖颈上的红绳,摘下指环。
在熊熊火光,与火光后的夏油面前,他珍而重之地将指环推进左手无名指,用力套牢,尺寸不大不小刚刚好。
“这是我的誓言。”五条脱了墨镜,眼里的蓝很深,几乎称得上郑重。
冬日寒冷,他却徒手点燃一场大火,焚尽夏油的全世界。
昔日高居天际的神明一步步走下祭坛,停在信徒面前。他主动拥抱他,身体不再如冰块般毫无温度,似被凡世的温度所感染。
他向信徒起誓——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第二十九章 Chapter 29
集会过后,乔尼对五条的态度微妙地变了。他过去总怀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敌意,源于自身经历与部分对这类“大少爷”的偏见;但自从那天晚上亲眼目睹了五条“口出狂言”,一向感性的乔尼差点没哭出来。
他突然就有了种“替杰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慰,以至于连着几天都用崇拜的眼神看夏油,似乎巴不得黑发少年传授几招,好让自己也离某位远在天边的大人物更近些。
或许正是出于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乔尼在冬季即将结束时找到夏油,邀请他们去观赏巡演舞团即将开幕的演出。
“舞团?”彼时夏油正在院子里修理摇摇欲坠的门牌,灯光沿着小臂往下淌,勾勒出流畅起伏的肌肉线条。
乔尼羞赧地笑笑:“对,在五区挺有名的。团里的姑娘们可以自由出入铁城墙后三区,包括大空洞。将近年关时她们会下地底巡演,这几年都在十三号熔炉中央城区的剧院里搭台——安提供了一部分赞助,所以我们有时候也能去后台帮忙,还蛮有意思的,要来转转吗?”
夏油把最后一枚螺钉铆进木板,直起身,用手背抹掉前额的汗珠。“去帮你们的忙?”
“也不全是啦,虽然今年事情多,分去剧院的人手确实不太够……但是!但是帮了忙是可以免费看演出的,首席还会专门给我们预留位置!”
前门嘎吱作响,五条毛手毛脚地从屋里走出来,把刚刚修好的牌子又撞歪了。他很快收到来自夏油的一声叹气,并在后者略为怨怼的眼神中回过头,将呈斜四十五度的门牌扶正。
“你们在说什么呢——杰,锤子。”他向身后递出一只手,刚刚还在夏油手上的锤子便自然而然地落入掌心,被他用几根手指拎着砸向螺丝钉,三两下把木牌加固得结结实实。
乔尼于是复述了一遍,灰眼睛殷切得很。
“倒也不是不行,”五条松松垮垮地靠在栅栏旁,墨镜遮去浓郁的蓝,“有报酬吗?”
不愧是专业打工人。夏油想笑,又忍住了。
乔尼肉眼可见的枯萎了,支支吾吾道:“酬劳……我会向安争取的,但往年都没有开过先河,可能会有点难。”
见他真在认真考虑,夏油连忙出声解围:“放心,悟就是喜欢看别人困扰而已,他肯定感兴趣。你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不凑热闹了才怪呢。”
栅栏突然开始吱吱呀呀地响,被五条两只手揪着尖角晃来晃去,大有不把它摇散架不罢休的耍赖劲儿。乔尼心惊胆战地偷偷打量他,连路灯都不忍卒睹似的闪了闪。
“行啦,吓唬别人这么有意思?”夏油上前,“什么时候动身?”后一句是问乔尼的。
乔尼道:“明天早上!到时候我还会来这里跟你们汇合的,太感谢了!”得到肯定答复,他一秒钟都不敢在五条的低气压下多待,直接拉开栅栏走人。
离开之前,乔尼悄悄转身瞥了一眼,正好见五条在门口抱怨“一点都不好玩”;夏游站在比他高两级的台阶上,嘴角含笑,俯身吻了吻银发少年的眼帘。
抱怨的人住嘴了。
乔尼也捂着眼睛溜得更快了。
第二天,饱受狗粮摧残的乔尼提前做好心理建设,才到老陈家叫人。时值冬日,空气中俱是从肺里呼出的白雾,门窗也结了层霜,被某位好事者涂鸦成笑脸模样,颇为喜庆。
夏油正在把厚厚的羊绒围巾往五条脖子上堆,后者多番反抗未遂,气鼓鼓地蜷缩在织物里,像只被吹涨的帝企鹅。
“行了,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怎么总是学不会照顾自己?”
某三岁小孩儿:“我又不需要照顾自己,这不是有你嘛。”
被直球暴击的夏油沉默了,咬牙半天,只能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他在五条手上掐了一把,决心下次再也不动摇。
在门口等着的褐发青年欲哭无泪,开口招呼又不是,不开口更不是,索性呆在原地抬头看灯。
总算等到了,他急忙走在前面,假装没看到两人交握的手——以免触景伤情,鉴于自己还处于铁骨铮铮单相思的阶段。
一盏盏路灯将寒雾照得足够亮,夏油紧紧扣住五条的手,无名指上冰凉的指环如烙铁般嵌入肌肤,细枝末节地蔓延到心口。他难以自抑地笑起来,全身上下非但半点不冷,甚至每根头发丝都暖得发烫。
五条也惯于被他牵着,垂眼不知在看什么。他常年偏低的体温似乎微微热了起来,尤其掌心一点火,几乎要顺着相贴的肌肤钻进血管。
“剧院就在竞技馆后头,如果你们留意过的话。”乔尼边走边说话,试图缓解空气中飘荡的尴尬。“建筑本身挺潦草的,当时安没来得及太精心设计。”
夏油善解人意地接了话:“所以那些场馆都是安德烈设计的?造诣相当高啊。”
“倒也不是,安只负责最初的草稿——后面能建起来全靠几位金主。他们为革命军的活动提供了不少资金,只有安能跟他们对接;我以前拜访过其中一两位,净是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五条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且不论那家伙糟糕的品味……真正的‘位高权重’者绝不会趟这滩浑水。他们明哲保身惯了,任何危及选票的行为都会被掐灭在襁褓中。”
说着,他们已经走过竞技馆,来到一座半开放式的古朴建筑前。诚如乔尼所说,这座剧院精巧之处虽有,却远不及竞技馆与银行。他们之前也或多或少从这里经过,却从没侧目多看一眼——足以说明其朴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