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二对此心知肚明。他踏进门,咧嘴一笑:
“后生仔们,欢迎来到铁匠铺。”
第二十章 Chapter 20
跨越线缆与管道,王老二敲响了工厂最里间的门。过道旁的炉子嘀嘀咕咕往外冒泡,火星蹦得老高,在锤柄上烙下饭粒大小的烧痕。
夏油悄悄撤了一步,把五条护在里侧。
“老陈,我来看你喽!”王老二哐哐敲大门,“赏个脸开门呗!”
门那头响起一阵桌椅挪动的刮擦声,有人步履蹒跚地走过来,拧动把手,现出身形。
“我不是叫你没事别老往这儿跑吗?这左耳进右耳出的老不死,一天到晚就知道烦人!”
须发皆白的胖老头站在门口,插着腰一通怒吼。他身量不高,横向发展得不错,肚脐眼处几颗扣子摇摇欲坠;头发胡子纠缠到一处,脸上沟壑多得能夹死苍蝇,小眼睛精光乍现,面相很凶。
王老二半点没恼,只当他开玩笑:“说正事呢,你先前不是说有个帮工的小伙子卷铺盖走人了么,这不,我给您老人家拉了俩帮手来。”说着,指指夏油和五条。
老陈吹胡子瞪眼,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通,像要从两人身上看出花来:“就这么竹竿似的俩小白脸你也好意思带来?知不知道什么叫帮工啊,你以为随便哪个吃软饭的都能玩得转!”
这人说话忒不客气,搭上那么张干巴巴的脸反而营造出某种喜剧感,五条一个没憋住,捂着嘴笑出了声。
“笑啥?”老陈把手里提着的铁钳往地上一杵,回声沉沉闷闷震了三震。“看看你这副样子,能来做什么?”
王老二赶紧给五条递眼色,本想叫他“察言观色”——当然,五条根本没分给他一个眼神——却轻飘飘落了空。夏油高高挑起眉,被五条搭在肩上那只手害得差点想跟着笑,不得不绷紧嘴角、瞪大眼,竭力维持一脸略微扭曲的严肃。
“别急,让他们给你露一手总行吧?”见状,王老二只能自己不尴不尬地出来打圆场:“我以信誉担保,如果连他们都满足不了你的条件,恐怕找遍整座铁城墙,也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老陈眼睛瞪得更大了:“信誉?哼,问问自己屁股后面那群追债的,你有这种东西吗?”
乔尼赶紧接话:“我也赞同!那个,陈师傅,我认为他们没问题的,一定可以帮上忙!”
老陈没话说了,天大的脾气也得在乔尼面前败下阵来。
炉火烧得越来越旺,这老人家仍旧一脸不耐,至少没打算挥舞铁钳冲上来撵人。他看了看乔尼,再向夏油五条投以审视,像在评估他俩的实际效益。
“这位是咱们铁匠铺最优秀的锻造师。”王老二适时解释,“管他叫老陈就行。脾气不大好,年轻人就多担待点吧。”
夏油点头:“见过陈师傅。我是夏油杰,这位是……”“五条悟。”
五条接过话,双手插在衣兜里,语气轻巧:“你有什么要求?”
被没大没小的年轻人顶了一句,老陈把铁钳敲得啪啪响,眯着眼想:今天不把他们修理一顿,我他妈把自己的姓倒过来写!
“行,我要求也不高。”老陈咬牙切齿,每个字都像在刀锋下滚了一遭:“所有器材随便用,限你们在十二个小时内打一面具备核心动力的护心镜。”
一旁的王老二面色复杂,心想老陈这回还真没留情面,怕只是看在乔尼的面子上没直接赶人走,换个方式劝退他们罢了。
“搭载集成核心的护心镜”——这东西既要拥有一套甲胄中最高的硬度,还得经过深度铺设、琢磨、承载足量能源,成为全身上下所有装甲的动力核心。不仅对设计精度的要求将以几何倍数提高,更代表每个零件,甚至一枚螺丝钉,都得具备足够高的兼容性,否则根本无法架构出联通其他肢体的神经网络。
夏油想也不想,干脆道:“行。材料呢?”
老陈本意确实是让他们知难而退,没想到夏油竟果断答应了,心下只当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被挑起些兴致,摆手说:“就地取材吧。只要厂子里有,都可以随便用。”
此话一出,两人皆放下心来。
五条抽出手,指尖搭在墨镜框上轻敲数下。虚拟屏幕上的数据停滞片刻,闪烁、虚化,再被一行行改写,以截然不同的程式运转起来。他眯眼看了会儿,满意地点点头:“老头,你最好在这儿等着,免得待会儿没手接下巴了!”
这话说得狂气十足,夏油却也不觉诧异,只转身与悟相视一笑,眼里俱是快意。
王老二拉着乔尼走了,剩下老陈守在工厂,端看这两小鬼怎么折腾。
他们连话都没多说几句,只在计时开始时凑一起商量了会儿,便好似胸有成竹地分开,各忙各的去了。夏油穿行于工厂内侧高低错落的货架间,按照标签寻找所需材料;他脑子转得飞快,手指每拂过一块标牌,便在脑中逐一罗列出其性质、成色与高温煅烧后的效果,若不符合,便立刻走向别处。
五条则从临近工作台随手抓了个量杯,直奔集中反应机。老陈起先还半信半疑,想着这少年思路虽好,却不知反应机操作极其复杂,平素乃是进厂半年以上的工人分工合作才可操纵,如何能为区区一个毛头小子所掌控?
直到五条动作飞快地拉开保险闸、扣下制动,劈里啪啦把十几个按钮全开了,五指有自我意识般飞跃于仪表盘前,每个步骤都精准利落,看得人眼花缭乱。
不出五分钟,只听得“咔哒”一声,庞大的反应机缓缓嗡鸣,底层链条生涩刺耳地互相咬合,四面释出蒸汽。这头被强行唤醒的年迈野兽沉沉叹息,在缭绕白汽中直起身,开始熔炼体内色泽晶蓝的液体。
绿色灯环徐徐亮起,“正常运作中”几个大字烙在老陈视网膜上,他竟一时看傻了眼。
“好家伙,”老陈不禁赞叹出声,“这么强的吗?”
他们这边动静不小,几乎整间工厂都知道老陈要“刁难”两个年轻人。这回见集中反应机被以一人之力启动,四面隐隐传来压抑的惊叹,似都在关注那位掌控巨兽于股掌之间的少年。
五条恍然未觉,甚至在等待机器升温时找了个工作台坐下,翻出纸笔,草草勾勒出护心镜的构造图。寥寥数笔,其内部结构便跃然纸上,清晰得堪比实拍——仿佛他脑子里本就有一个完成度极高的模型,只需动手,就能将所思所想交代得分毫不差。
反应机发出沉闷的提示音,五条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拎着量杯冲到分流口前。掀开盖板、调节输出功率,半粘稠状液体缓缓淌出,盛入经过特殊处理的量杯。
加热过后,驱动液更接近冰蓝,像一杯炽热澄净的天空。五条捧着杯子来到锻造台,拉开抽屉翻找模具,把那杯滚烫的液体倾倒入三分之一。
球形模具被驱动液填满,发出滋拉烧灼声。他盯着溢出的粘稠液体渗入塑形管、缓缓停滞、以微不可见的速度逐渐凝固,终于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
老陈这才发现他前额凝着一层薄汗,先前没舍得掉,这会儿总算开始划过鼻梁,一绺绺向下淌。
不多时,夏油带着满满两大筐材料回来了。他把东西往地上一放,两个人各占半张台,分别捣鼓自己手边的部件,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交流。五条专注于动力炉而夏油忙着搭建框架结构,他们各自完成独立部分,再将其糅合为一。
老陈越看越心惊。从储存室成百上千的材料中挑选出最合适的部分已然极难,他们竟当真将“防御机能”与“驱动机能”拆分开来,仅凭少量辅助器械完成了各自的工作。在此之上,将两套完全不同的系统组装在一起几乎是本世纪驱动铠研究者面临的最大难题,罔论两个人同步操作。
在那不过巴掌大的空间中,仅仅一道偏差的缆线都将彻底搅乱内部生态,对作业形成不可逆转的破坏。有专业助手帮忙的学者做起来都颇为费力,这两个年轻人却效率极高,一人按住电路板,一人在对面接线,手指抖都不带抖,随意得像在传递一杯茶。
这根本不可能——那些微末的元件连轻轻插拔都吃不消,更要求搭档不能出现哪怕一丁点疏漏。高强度集中会急速损耗工作者的精神,他们往往会出现不稳定的情绪波动——而波动就意味着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