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五条拎着那张牌,半眯眼,一线蔚蓝陡然降温,比冰川更冷。“看看我们谁’运气‘更好。”
一小时后。
夏油拧着油门风驰电掣,街跑在宽敞不平的大路上咆哮,载着后座上某个同样兴奋的人。
”你看到他的表情了吗?“五条肆意大笑,”他绝对没想到会输!“
开车的人摇摇头,在迎面扑来的风声中紧闭着嘴,避免呛进一气管沙尘。
他们赢下了街跑,顺带要来一份最新版的大空洞地图。只要在下午换班前返回,谁也不管他们这会儿要去哪。
”一路向西!“五条兴奋地叫,手里攥着地图在夏油头顶挥,像面意义不明的旗帜。夏油遂他的意,街跑颠簸着加大马力,轮胎两侧卷起滚滚烟尘。
路上一直有稀疏人群,或主动出门采买,或被人扫地出门——比如途经几栋居民楼,常常传来女人破口大骂和男人哀嚎求饶的动静。大空洞内的生活依旧完整而鲜活,即便尘埃使人灰头土脸,环境却无法磨灭他们的自尊。
说来可笑,这所谓自尊或许只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自我慰藉,如同告诉自己”我还没被打倒“,以此宣布人性最初的坚韧仍在负隅顽抗。夏油一路走一路看,心底竟也跟着凭空滋生出勇气。
”乔尼·亚齐伯格应该不简单,回去之后也可以考虑从他那边下手。“他说,”好端端的为什么一个人开赌局,拿这辆看着就身价不菲的二手街跑赚钱?“
五条收回地图,往夏油肩上懒洋洋一倒,特意避开了某些伤口:”虽然玩不过我,但论赌术确实有几把刷子。他大概率,不,绝对没认真。要是没专门练过,肯定达不到这种水准。“
”你是说他背后有人?“夏油皱眉,”确实有可能。不论如何,至少我们多了个突破口。“
他们不再言语,缜密严谨的思绪散落风中,被街跑卷入轮底、碾碎,无影无踪。
离十三号熔炉越近,嘈杂琐碎的生活气息就越重。楼房愈发紧密,烟囱没日没夜地往外排气,地平线被嶙峋起伏的房屋截断,瓦砾上方偶尔露出几个极具设计感的檐角。
”前方拥挤,请减速慢行。“高悬两侧的喇叭循环播放,”前方拥挤,请减速慢行。“
夏油放缓速度,看见五米外伫立着一道拱门,门那头隐约传来喧闹与欢呼。
街跑缓缓驶过拱门。眼前起初很暗,接着骤然高亮——无数强力高照灯彻底驱散黑暗,将十三号工厂区化作无日无云的白昼;鳞次栉比的房屋拔地而起,建筑风格千奇百怪甚至荒诞怪异,却又融合出一番别具一格的风情。
区域中央架设着一座以浪纹为基的庞大场馆,整体设计透出上个纪元后现代主义的影子,形似跌宕起伏的汹涌浪涛。设计师大面积运用纯白色,将这个处于地理绝对核心的地标式建筑渲染得嚣张夺目:与周围五颜六色的房屋形成近乎截然相反的对比,无限拔高了观看者的心理预期。
犹如贫民窟中的教堂,亦或无尽长夜中唯一一盏灯,对比度足够强烈的事物总能激起人们心中微妙的忏悔欲。无关救赎或被救赎,那丝圣洁、不可侵犯的念头会深深扎根于初见者心头,树立无法磨灭的崇高印象。
乔尼诚不欺人,这里的确是大空洞娱乐产业的中心。
夏油把目光拉回来,看向四周。这里比三号熔炉热闹太多,街道上全是形形色色的人,流动量相当夸张。他注意到五条还在打量那座纯白的建筑,蓝眼睛里细碎的星子与其交相辉映,璀璨得近乎通透。
”悟。“他开口唤。
五条下意识转过头,鼻梁上被架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视野中的色彩被蒙上黑灰。他伸手一摸,发现是副墨镜。
”背包里放了副备用的,“夏油解释,”你不是一直想试试这个最新型号的目镜吗?“
五条想想,觉得有点道理,于是把墨镜往下拉了拉,让它松松垮垮地挂在鼻梁上,露出一半正常的视野。
这当然不是普通墨镜。经由宏树、夏油和五条三人之手,它已经被改造成一副兼具望远、检索与防护作用的战术目镜了。但夏油在把这东西往五条脸上戴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
——当五条睁眼凝视时,他心底被死死压抑的声音陡然反弹。
那声音叫嚣着不让任何人看见悟,不让任何人垂涎那双比肩神明的眼眸;它驱使他将悟据为己有,于是他唯一的抗争便是连同自己一齐制止。只要不去看、不去听,一切就还能维持现状。
五条自然不知道某人忙着压制汹涌的占有欲,只道这眼镜确实挺好用,功能还怪齐的。
”欸,看来那歪瓜裂枣的白东西就是竞技场了。“他拍拍夏油,”我就说怎么承重设计得一塌糊涂,敢情是为了炫富?“
夏油没应声,半晌,才长出一口气,略僵硬地说:”那种竞技场?“
”那可不,这地方还能有哪种比赛?“
货真价实的地下黑赛。风险高、赚得多,还能顺势成为黑市网络的一份子,有点斤两的年轻人无不跃跃欲试,哪怕只打一场也划得来。
就结果而言,夏油和五条心动了。
”既然都摆在街区中央当门面了,想必规格不低。“夏油说,”即便不能搭上线,赚点钱也可行。“
五条推了把墨镜:”确实是结合效率和成本的最优解。只要你不怕,咱俩肯定得冲一冲。“
他当然不怕。若只在低级区走几个过场,凭借他们对驱动铠的熟练度和这几年的摸爬滚打,基本难遇敌手。
二人在竞技场前停下车。这座被五条称为”歪瓜裂枣“的场馆在近距离接触时更显魅力,每个细节都雕琢得炉火纯青,越懂行的只会越惊诧:究竟是何等大能,才得以在大空洞内创造出如此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拱门左侧是怀抱神火的乌利耶尔,右侧的拉法叶尔手执权柄。门童侍立两旁,见二人到来,整齐划一地鞠躬问好,拉开大门——
喧闹与光亮的海洋狂涌而出,将他们没顶吞下。
第十六章 Chapter 16
环绕竞技场的坐席人山人海,从低到高一层层罗列,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他们衣着并不光鲜,脸上却透着五区人少见的狂热,目光箭雨似的锁定擂台,手脚无意识晃动,像一群狂欢至死的提线人偶。
原以为街区外部已经足够明亮,这竞技场却尤甚一筹。三百六十度围绕坐席的照明灯亮如白昼,高强度聚光于中央的长条形擂台。地板采用防水性较好的合成白垩,色泽纯净,铺设在偌大的擂台上宛如一张羊毛地毯。
只可惜,这张光洁无暇的地毯被斑驳血迹浸透,正在对决的两位角斗士脚底频繁打滑,也不知踩在了谁的血泊中。
一位接待员娉娉婷婷地走出来,碧玉水簪盘起长发,修身旗袍开衩到大腿根,笑容是标准的妩媚礼貌对半开。
“欢迎二位。”她笑问,“观赛……还是参赛?”
说话方式似乎也经过精心修饰,字与字之间节奏一致,吐息粘腻,刻意营造出刺挠的暧昧感。
五条瞥了眼夏油,见他无动于衷,嘴边便不自觉沾上点笑意。夏油看向接待员,也礼貌答道:“参赛。”
“这边请。”接待员伸手引路,将他们带离热闹嘈杂的主厅,顺一道侧门进入偏馆。
原来这竞技场两侧还设有许多厅室,囊括诸多小型擂台与部分交易场所。走廊两侧摆放着做工精妙的器皿,墙上悬挂画像,多以印象派为主。深红的地毯十分考究,质感柔软厚实,整体颜色与冷光灯呼应,渲染出一股端庄高贵的氛围。
夏油边走边打量,更觉得这地方很古怪。室内装潢极其考验设计者功力,而按照差异巨大的风格偏差来看,竞技场内外结构大抵并非出自一人之手。倘若真有这般惊才绝艳的学者,又为何会在大空洞谋生?
疑虑与不安再度涌来,夏油侧耳听着五条的碎碎念,让这些情绪烟消云散——五条话里话外都在挑设计师的错处,说得还头头是道。
“请进。”接待员在一座大厅前停下,向左右门童点头示意,带二人穿过大门入内。夏油踌躇片刻,问:“这里的门童是打哪儿来的?”
接待员笑容不减:“您莫不是以为来这地底下的只有壮年人了?多的是拖家带口,发现养不活了就随便找个地儿把小孩儿扔了的。咱们老板心善,偶尔见着了就收回去,久而久之真给养出一群门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