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淑跟着进去。
屏风之外,是简单的桌椅与橱柜,屏风之后有床,还有一个大号浴桶,于睿先是在屏风之外站了一会儿,又走近浴桶,伸手试了试浴桶里尚有余温的水,再到床边,最后站在了紧闭的后窗前。
殷淑是跟着进去的,她的心砰砰的跳,是巧合吗?于睿站定的几个位置,都是秋先生刚才隐藏并胁迫她经过的位置。
不行,她要淡定,这只是她的主观臆想,这位大人只是随便走走,她这屋子的摆设数量有限,任何人进这屋子,都会走这几个位置。
于睿轻轻推开窗子,冷风徐徐,窗外高墙绿树,月色正浓,夜幕静美。
这院子选的好啊,十八年过去,竟然荒芜到如此境地。文诚皇后去世后,他十八年未再来过这儿了。想小时候,作为太子伴读的自己,时常趴在这窗户边,看窗外武师教魏英太子练剑,顺便照看着旁边还是奶娃娃的二皇子殿下,好好读书,不许咬笔杆子,更不许吃手指头。
窗户外飘下一片黄叶,经过窗前,他伸手接住。
殷淑双手抱肩,哆嗦了下小腿,冷。
这么冷的天,为何要开窗户呢?
又不敢直说,怕打扰于大人的全神贯注。
人在想事情的时候,往往一被打断,就记不得自己在想什么了。
据殷淑所知,江城唯有一个家门,是这个姓,且位高权重,是清源暴君残杀满朝文武唯独留下的前代遗老,那个在先皇靖安帝遇刺,魏英太子自尽后,拿着传国玉玺打开城门投降的于舟于丞相的府门。
天下皆知,于丞相府当年辅佐的,乃太子魏英。不同于殷国东宫那个遗传了她父皇所有缺点的太子兄长,魏国的魏英太子,当年可是贤良仁德,文武双全,有勇有谋,深得百姓爱戴的风云人物。
传言太子魏英平定宫变,又领禁军对峙陈珂叛军,然敌众我寡,江城城门终守不住,他自觉必死无疑,与其死于敌手,不如自我了断,成全结义。他死前将魏国的国本,传国玉玺与殷国秘宝,分别托付给了丞相于舟与好友三才先生,让他们连夜送出江城,决不能让这两样东西,落入叛军手里。
只是这两位,没一个靠谱的。三才先生端着秘宝,回到家里,来了个闭门不出。于丞相没等太子尸体冷透,就快马加鞭的出城门,迫不及待的把玉玺献给了随陈珂而来的二皇子魏枞。
世人明面不敢,背地里都唾骂于舟卖主求荣。
这位于大人年纪轻轻,定是于丞相家的小辈,不是幺子就是长孙,能领魏王亲卫搜捕刺客,可见备受王上器重,殷淑自然不想得罪权贵,只能自己抱着自己取暖。
等到于睿合上窗户,回头,殷淑正双臂环抱着自己,原地做抖腿运动。
突然间见此情此景,于睿忍着没笑出来,“让公主受冷,是下官之过。”
“不不不,我不冷。”殷淑狡辩道。
举手投足见透着深深的冷意,就差一个“冷”字顶在脑门上了。
“那刺客已经逃走了,下官也要回去与王上复命了。”
于睿大步而去,殷淑终于松了口气。
祸福相依,没有被怀疑窝藏刺客并协助刺客逃跑,是福,倒霉吃了七步丹,是祸。好处是七步丹是有解药的,只是每个月都要吃,太麻烦。
殷淑抱上枕头,看来以后在魏宫的生活,更加艰难了。
“阿牛,把浴桶抬出去吧。”春花嬷嬷指挥道,“再看看屋里缺什么,去问那管内务的小丫鬟要些。”
阿牛默默的抬走了浴桶,转弯回了自己屋,用沉默寡言藐视了春花嬷嬷的命令。阿牛擅长体力活,却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更别说与年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小丫鬟打交道。再说,他也没必要一定要听殷淑与春花嬷嬷的。他没签卖身契,也不算是真正的下人。
春花嬷嬷暗恨,又开始抹眼泪,想公主凄凉如此,连个可心的下人都没有。
好在魏王对她们不错,饭菜准备的精致又合胃口。
饭菜端上来,殷淑睡了一天一夜,早就饿的饥肠辘辘,她瞅准了一条锃光瓦亮的猪肘子,拿起筷子准备美美一餐。
门外有响亮的敲门声。
不速之客边敲门边尖锐着嗓子大喊,“王上有请淑公主。”
“……”
等人把饭吃完了行吗?
显然不行,怎么能让阴晴不定残暴不仁的清源暴君久等呢?
殷淑摸了摸咕咕乱叫的肚子,恋恋不舍的放下了筷子。
春花嬷嬷喜上眉梢,一连两夜侍寝,公主定是把那魏王迷得神魂颠倒。
殷淑愁容满面,想起昨夜魏王捉摸不透的性情,头大。
临近出门,殷淑弱弱的问,“我可以带一点路上吃吗?”
回答自然是的否定的,在侍寝之前,不仅不能吃东西,她还得被送去刷牙漱口,沐浴清洁。
殷淑指着浴桶的方向,“我刚洗过。”
答案是,无论洗过多少遍,侍寝之前都要再洗一遍。
与他们殷国不同,魏国的水资源相当丰富,几条大江大河贯通南北东西,洗澡水一点也用不着节约。
殷淑从头到脚被洗的彻彻底底,被人用黑布蒙上眼睛,送上了通向魏王的小轿。她不太明白为何要蒙眼睛,又不敢问,都说祸从口出,说得越多死得越快。可能是暴君的特殊嗜好吧,想想就瑟瑟发抖。
轿子拐出了宫门,沿着宵禁无人的江城街道,直通西郊。
紧接着,几队禁军出城,士兵穿夜行衣,摸黑西行,训练有素,一看就是精英中的精英。
魏枞站在高高的宫墙上,把玩着一片黄叶,眼神不自主的偏移向西郊。
“好好的姑娘,可惜了,”于睿叹息,“愿她来生不要投胎王宫府门,求个小康之家,平凡出身,寻个情投意合的郎君嫁了,相夫教子,安稳一生。”
“她想下毒害我,又窝藏刺客,”魏枞不知于睿为何要同情敌人,“不该死吗?”
于睿笑笑,这句话,王上大概不是问他,而是问自己。
王上不想杀这女人,至少不想这么快杀。
他从殷淑的院子转了一圈,捡了一片黄叶,知道那刺客曾经藏身殷淑屋里,且从后窗略上屋顶,□□而逃。殷淑沐浴是假,掩藏刺客是真。
魏王不喜花草,因此魏国皇宫的树木非常单调,没有这等形状的叶子。
叶子定是从宫外带进来的。
他问过宫人,殷淑公主与他的两个仆人,一整天都在院子里,并没有出过皇宫。
但于睿没有立即动作,以免打草惊蛇,殷淑充其量是条小鱼,她身后的那个屡败屡战的刺客组织,才是他要钓的大鱼。
回报王上时,他等了半柱香,才得了魏枞的命令。
魏王在犹豫。
于睿看着魏枞长大,魏枞自十年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之后,还从没对生死隐患,如此犹豫过。
今夜,西郊美人冢,就看那刺客会不会救她。
淑公主行刺3
7
轿子中间停了一次,似乎是抬轿子的宫人换了一班岗。
新到岗的宫人,明显比之前的要走的慢。
殷淑觉得轿子走的时间有点儿长,这个距离,至少要绕魏宫好几个圈。她猜测,肯定不是去魏王的寝宫。
她不敢打开遮眼布,努力的竖起耳朵,倾听外面传来的零星半点儿的声响,鸟鸣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小溪冲撞石子的潺潺水声。
感情是到了郊外,离着魏宫越来越远了。
好在她有先见之明,穿的足够多,纵使北风再呼啸,也休想把她冻出寒疾。
侍寝之地为何如此之远,她可是殷国名正言顺送来的侍寝公主,魏王与她,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偷情。
殷淑忽然想起,孙贵妃差人在郊外寻了个偏僻角落,种满风情万种的桃花树,水池子里养上几只鸳鸯鸟,每个几个月,就让儿子一哭二闹三上吊,引着殷皇前来,来个浪漫的邂逅,之后就地办事,头晕目眩,月色真美。
孙贵妃常说,老夫老妻,总要按时搞点事情,省的爱情哪天变成了亲情。殷淑脸红了,她与魏王才认识了几天啊,魏王也在搞事情吗?
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之前明明表现得那么淡定,距自己的主动于千里之外,怎么忽然就想起来制造浪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