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快点去……”潇的声音重新回荡在舱室内,“一定赶在他们前面,一定来得及……我,我们,一定不能让冶胄白白死!”
飞廉终于明白过来,霍然回首。原来如此……冶胄没能找到其他可以替代迦楼罗动力的东西,不惜投身炼炉,用自己的性命作为交换,让迦楼罗获得哪怕一瞬的驱动力,也要竭尽全力去营救云焕。
潇还是紧闭着眼睛,然而面上的神色却是不平静的。她的双手微微颤抖,眼角接二连三地滚落泪珠,那些珍珠落到地面,发出错落的声响。
飞廉还没有回到座位上,然而即便是主座空缺,潇居然以一人之力操控着这庞大的机械,急速地飞了起来!
许是因为动力不足,迦楼罗无法飞高,只是贴着地面低低滑行,震动得却是异常猛烈,仿佛随时就要坠毁。
一个猛烈的踉跄,飞廉扶住了舱壁,发现迦楼罗的速度在逐渐减缓——相对于这样庞大的机械来说,一个人生命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迦楼罗只是获得了短暂的可以飞掠的动力,随即便渐渐丧失了最初获得的能量。巨大的金翅鸟飞得很不稳,在掠过禁城城头的时候,猛得一沉,巨大的翅膀刮倒了一座角楼,几乎一头栽了下去。
“飞廉少将……”潇竭尽全力操控着机械,“帮帮我!”
飞廉借着就地的几下翻滚,卸去了飞掠回主座的力道。他迅速起身归位,稳住了自己一侧的操纵系统,与潇共同控制着这个庞大却不听使唤的机械。
迦楼罗金翅鸟着陆的瞬间,整个帝都都为之震动。
含光殿如暴风骤雨突来之时,风卷残云般地散落,发出巨大的轰鸣。整个迦楼罗的舱室内充斥着潇的低呼声,然而迦楼罗飞行至此,已然是强弩之末。没有了任何驱动力,她和飞廉两人即使竭尽全力,也无法止住机械坠落的趋势,庞然大物就这样一头冲进了含光殿,然后在废墟里止住了去势。
尘土腾起,遮蔽了高空的冷月。
“云焕!”飞廉惊呼着从座位上跃起,扯下头上的金盔奔了出去。他已经不能行走,不会被埋在废墟里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反而是他们害了他。
飞廉从舱门一跃而下:“潇,我去找他,你等着!”
“是。”迦楼罗发出柔和却坚定的回答。
“不……不!”夜风里,忽然间一个声音响起来了,“少将,住手!”
那个声音……那个声音……难道是……
云焕似乎略微一惊,仿佛被唤起了什么回忆,眼里的金光黯淡了一下,停手不动。趁着这一瞬间的空档,飞廉抬手按在地面上,腾身而起,如箭般掠出,转瞬便不在光剑击杀的范围之内。
“少将……少将……”夜风里忽然传来声音,柔和而微弱。
膝下的大地在震动,从隐隐的微震,到剧烈的震颤,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逼近。云焕一惊住手,下意识的抬起头,就看到了缓缓滑行而来的巨大机械——那架金色的迦楼罗居然自行移动了起来,悄无声息地滑行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在不足一丈之外的地方精确地停住。
那个声音从迦楼罗里传出,一直抵达耳畔,带着熟悉的恭谨和温柔。
——潇?
他怔住了,凝望着停在面前的金色机械,有一瞬的失神。
这……是迦楼罗金翅鸟?可是怎么会有潇的声音?她此刻不是应该在镜湖大营么?难道是……
云焕倏地站起,扔下了季航和那些失神的军士,身手敏捷地掠上了高高的机械。甫一落到舱室门口,舱门就无声打开,仿佛在迎接他的到来。
云焕迟疑了片刻,随即决然踏入那个幽暗的内舱,低唤:“潇?”
在他踏入的瞬间,整座迦楼罗都发出了难以克制的颤栗,仿佛一颗心脏在激烈的搏动,几乎要跳出胸腔。黑暗里,到处回荡着一个欣悦的声音,远远近近:“少将……是你么?真的……真的是你?”
——那样熟悉的声音,温柔而忠诚。
云焕低头看向幽暗的舱室,满地浮动着珠光,恍然如梦。就在这泪海的中心,孤独的金座伫立在那里,一个全身几乎覆满了金线的女子垂首而坐,水蓝色的长发自金盔流泻而下,垂落于地面。
“潇?”乍然看到这样的情形,云焕再度低呼了一声,有些迟疑。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掌心凝聚着一触即发的力量。然而,一直到他接触到金座,整个迦楼罗都宁静无比,没有任何异动。
他俯下身去,仔细的查看潇——她被固定在金座上,全身每一根筋络都与机械接驳,头盔里探出密密的针刺入她的头颅。她还有生命的迹象,却没有表情,也无法移动。但是她的声音却响起在整个迦楼罗里,随着她情绪的起伏变化,可以左右这个机械的动作——眼前的鲛人女子,已与迦楼罗融为一体,成为迦楼罗之魂。
云焕的心上,不禁升起了一丝隐秘的痛意。这样的心绪方才一浮现,暗夜里似乎就有个声音在身体里回响。
“怎么?心疼了?”那个声音带着讥讽的嘲笑和刻毒的恶意,仿佛是习惯了这个戎装军人的沉默,或者说是对它的“逆来顺受”,更加肆无忌惮、变本加厉起来:“你刚刚获得了我所有的力量,又得到了迦楼罗,可谓是如虎添翼。如此强势的助力,为何不见你和我一样狂喜?”
“闭嘴……”云焕冷冷说了一句,制止了那个人想要牵动他情绪的想法,中止了他的喧嚣。他抬手轻轻触碰到鲛人少女尖尖的下颌,试图唤醒她。然而她只是安静地沉睡着,没有一点睁开眼睛的迹象。
整个迦楼罗都安静无比,陷入了几天以来最为沉寂的状态。面对着半蹲下来触碰她的戎装军人,迦楼罗甚至没有一丝的回应。
他还清楚地记得,数日前她一袭飘渺宛如仙子的华服,与那个男人在镜湖大营举行着只有复国军和部分空桑人参加的婚仪。才几日不见,她竟已与迦楼罗完成了合体……
云焕的心上百味陈杂,她是为自己而来的吗?现在这般情形,所发生的一切,是意外,还是注定?他闭了闭眼睛,一丝金芒闪过,转瞬即没。
“怎么才能让她重获自由?”再次睁开眼之时,云焕对着虚空问道,似是在自言自语。
“重获自由?呵呵……”良久,一个声音响起,似乎并不想去回答他的问题,然而又不得不回答。
“她已经与迦楼罗融为一体,早已是互生互灭的命运。自由于她而言,是个奢侈品。于你,亦是。你们,都是被魔选中的人,是魔的祭品。这是你们生而为人的荣幸,还妄图逃脱,简直就是妄想。”
云焕听着那个响起的声音,面上并无一丝喜怒。
而后,那个声音似乎是没有盼望到这个人应该有的情绪,云焕的表现,让他有些捉摸不透。顿了一顿,那个声音继续道:“全数的自由,她此生都无法获得了。不过,相对的自由,我可以给予她。只要,你好好表现。”
“什么?”云焕问道,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盯着金座上的女子。
“以后,你便知道了。”云焕也不恼他和自己卖关子,只是静静地起身,坐在她的身后,那个属于他的位置上。
冷暖
迦楼罗内很安静,在这充盈着绵密柔意的黑暗里,睡意也渐渐席卷而来。可是云焕怎么也睡不着,短短几日内所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那个声音静寂了下去,不再打扰他,更不再干涉他的意识、他的思绪。才刚刚共生没有两天,他还不习惯和他共同拥有一个躯体。同一副皮囊下,是两种独立的、互不相容的意识。
云焕在黑暗中轻轻回首,却不知为何,没有起身站到与他相背而坐的那个女子面前。是没有勇气?还是?
“与少主成婚是自愿的,并非受了任何人的胁迫。”
“今日海皇大婚,还望少将自重,不要自不量力……”
“从始至终,潇始终如一。或许,与少将所认识的潇,本就是不同的……”
他应该是怨她的,不是吗?可是为何在看到她的时候,他还是……对她,他似乎永远都无法忍心。言犹在耳,云焕放在金座扶手上的手指渐渐收紧。她到底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是如她所说,她从未变过?始终如一的她,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那个人?